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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卷着枯草屑,抽打在脸上,细碎地疼。

秦烈佝偻着背,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行营外围泥泞的冻土上。每一步都拖沓沉重,像灌满了铅。

单薄的旧袍裹不住寒意,让他微微打着颤。身后秦枭帐篷里柳氏那怨毒凄厉的哭嚎,似乎还在耳边嗡嗡作响,搅得人心烦意乱。

楚凤翎那双锐利如刀、带着穿透性审视的凤眼,仿佛还烙在背上。

火红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通往禁卫军驻地的方向,但那句带着玩味的低语——“运气?呵…秦烈…有点意思”——却如同无形的芒刺,扎得他心神不宁。

他只想快点离开这片令人窒息的是非之地,回到自己那个清冷破败的小院。至少那里,没有那么多双眼睛。

“世子爷…您慢点…”

一个略带惶恐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是福伯。老人家气喘吁吁地小跑着跟上,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担忧和心疼,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不大的青布包袱,里面是皇帝“恩赐”的那点可怜金银和劣质伤药。

秦烈脚步未停,只从喉咙里挤出一点模糊的“嗯”声,算是回应。

他此刻需要绝对的安静,需要将脑海中翻腾的思绪梳理清楚。

福伯见状,不敢再多言,只是默默地、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浑浊的老眼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偶尔投来的、或同情或嘲讽的目光。

行营辕门外,一辆半旧不新的青篷马车孤零零地停着。拉车的驽马不耐地打着响鼻,喷出团团白气。这是王府派来接他的车,简陋得与王府的体面格格不入,显然是二房的手笔。

秦烈走到车旁,脚步踉跄了一下,仿佛虚弱得随时会摔倒。福伯慌忙上前搀扶。

“世子爷,当心!” 福伯的声音带着哽咽,枯瘦的手掌用力托住秦烈的手臂。入手的感觉,冰冷而僵硬。

秦烈借着他的力,几乎是半爬半摔地钻进车厢。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木头和尘土混合的味道。

他重重地跌坐在硬邦邦的条凳上,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

福伯手忙脚乱地将那个青布包袱塞进车厢,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粗陶水壶,小心翼翼地递进去。

“世子爷…您…您喝口水顺顺气…”

秦烈没有接,只是闭着眼,靠在冰冷的车壁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他挥了挥手,动作虚弱无力。

“福伯…回…回府…” 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哎!哎!老奴知道了!您歇着,这就走!” 福伯连声应着,慌忙关上车门,又仔细检查了一下是否关严实了,才小跑到前面,颤巍巍地爬上驭手的位置。

“驾!” 随着福伯苍老而带着一丝惶急的吆喝声,鞭子在空中甩出个虚弱的响儿。驽马不情愿地迈开蹄子,拉着这辆简陋的马车,吱吱呀呀地碾过冻土,离开了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与阴谋的行营,朝着帝都的方向缓缓驶去。

车轮滚动的声音单调而沉闷,敲打着寂静的归途。

车身的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秦烈身上无处不在的伤痛,尤其是心口下方那个深紫色的瘀斑,更是传来阵阵阴寒刺骨的钝痛。但他此刻却仿佛感觉不到这些皮肉之苦。

车厢内狭小而昏暗。车窗的布帘被福伯细心地从外面掩紧了,只留下几道细微的光线缝隙。

秦烈依旧闭着眼,背脊紧贴着冰冷的车壁,头颅微垂,凌乱沾血的发丝遮住了大半张脸。从外面看,他就像一个重伤昏睡、或者因悲痛过度而麻木的可怜虫。

然而,在那低垂的眼睑之下,那双紧闭的眼睛,瞳孔深处却如同暴风雨前的深海,正掀起滔天巨浪!所有的惊惶、虚弱、悲戚,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冰封万载的极寒和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在无声咆哮!

复盘!

必须立刻复盘!秋猎这场大戏,每一步都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稍有差池,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楚凤翎!

这个名字如同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他强行维持的平静。那双锐利如鹰隼、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的凤眼,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她的问题太直接,太精准了!精准地指向了那个陡坡上最关键、最无法用“废物”身份解释的破绽——那一刀!

“当时,你是怎么做到的?哪来的力气?哪来的胆量?还有…哪来的…那种精准?”

每一个字都敲打在秦烈紧绷的心弦上。这个女人,直觉敏锐得可怕!她根本不信什么“怕死”、“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她在怀疑!她那双眼睛里,有审视,有探究,甚至…有一丝被勾起兴趣的危险光芒!

秦烈的呼吸在黑暗中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搏动,每一次收缩都带来一阵隐痛,提醒着他这具身体的脆弱和体内盘踞的剧毒。冷汗无声地从额角渗出,顺着鬓角滑落,带来冰凉的触感。

大意了!

还是大意了!

当时陡坡上情况瞬息万变,裂地熊发狂扑向秦枭,千钧一发!他所有的算计,所有的隐忍,都是为了那一刻!为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制造一个“巧合”,一个“意外”,让秦枭彻底废掉!同时,还要将自己完美地摘出来,扮演一个被吓破了胆、情急之下“歪打正着”的废物。

他做到了。秦枭的右臂彻底粉碎,经脉尽毁,前途尽丧!柳氏的哭嚎就是最好的证明。皇帝表面上还要捏着鼻子嘉奖他“临危不惧、兄弟情深”,赐下那点打发叫花子的东西。二皇子夏元辰,此刻脸色想必也精彩得很。

计划的核心部分,成功了。

但代价呢?

楚凤翎!这个完全在计划之外的变数!她当时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位置?她看到了多少?她那双眼睛,究竟看出了多少破绽?仅仅是那一刀的精准吗?还是…更早?比如他“狼狈”地从坡下爬上来之前,那个被“意外”解决掉的杀手?

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上后颈。秦烈的手指在身侧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住心底翻涌的惊悸。

暴露了心机!

虽然只是冰山一角,虽然楚凤翎没有证据,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极其危险。这个女人身份特殊,将门楚家,禁卫军校尉,与皇室关系匪浅。她的怀疑,会不会传到皇帝耳朵里?传到宰相李元甫那里?传到…二皇子耳中?

麻烦!天大的麻烦!

秦烈在心底无声地咆哮。他需要力量!需要尽快摆脱这废物的躯壳!否则,在真正的强者眼中,他这点心机,这点伪装,就如同孩童的把戏,随时会被戳穿,碾碎!

力量…

念头一起,体内那两种纠缠肆虐的剧毒仿佛感应到了他的渴望,瞬间变得更加狂暴。

紫心腐骨毒的阴寒死气如同无数冰针,狠狠扎向心脉和骨髓;绝脉散魂酒的腐蚀之力则如同跗骨之蛆,顽固地盘踞在破碎的丹田裂痕中,发出无声的嘲笑。

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全身,让他刚刚挺直一点的背脊再次控制不住地微微佝偻下去,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呃…” 一声极其压抑的痛哼,从紧咬的牙关中泄露出来,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马车似乎碾过了一块碎石,车身猛地颠簸了一下。剧烈的震动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秦烈本就脆弱不堪的脏腑上。

“噗!”

一大口暗红色的、带着浓重腥臭味的淤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从他口中喷了出来!星星点点,溅落在车厢底板的灰尘里,迅速晕开一片污黑粘稠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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