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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重的夜色,像化不开的墨,死死地裹着寒山寺。白日里鼎沸的喧嚣、冲天的火光,已被深沉的死寂吞没,唯余下劫后废墟的焦糊气味,混着檀香残烬与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在冰冷潮湿的空气里沉浮,钻进每一个角落,压得人喘不过气。大雄宝殿的金身佛像,半边脸被烟熏得黢黑,低垂的眼睑在摇曳的残烛微光下,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悯,又似带着冰冷的嘲弄,俯视着殿内被粗重铁链锁在蟠龙石柱上的囚徒——岳镇海。
他身上的锦袍早已被撕扯得不成样子,凝固发黑的血块板结在破碎的布料上,像一块块丑陋的补丁。数处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翻卷,虽被寺里粗通医理的武僧草草敷了些金疮药止血,但那惨烈的痕迹依旧触目惊心。他低垂着头,花白凌乱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那偶尔因剧痛而微微抽搐的宽阔肩背,证明他还活着。铁链深陷进他虬结的肌肉里,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动着沉重的链环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这死寂的殿宇中异常清晰。在他脚边不远处,那口引来无数腥风血雨的岱舆蜂巢鼎,静静立着,青铜鼎身冰冷,繁复奇诡的纹路在昏暗光线下幽幽流转,如同蛰伏的兽眼。鼎内,那份由寒山寺方丈法严亲手放入的“名册”,仿佛一个巨大的讽刺,无声地嘲弄着殿内殿外所有心怀鬼胎的人。
殿门外,十八名寒山寺护寺武僧如磐石般矗立。他们身着灰色僧衣,外罩褐色短褂,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锐利如鹰,手中齐眉镔铁棍柱地,棍头在青石板上微微陷入,周身散发着一股沉凝如山、蓄势待发的彪悍气息。这十八罗汉阵,乃是寒山寺镇寺绝学之一,气息相连,棍影如山,足以让任何胆敢硬闯者粉身碎骨。他们沉默着,只有夜风吹过残破窗棂的呜咽,以及更远处僧舍里隐隐传来的伤者压抑的呻吟,打破这片令人窒息的宁静。
殿角暗影深处,一身月白僧衣的法严方丈盘膝跌坐于蒲团之上,双眼似闭非闭,手中一串乌沉沉的檀木佛珠缓慢捻动,发出极轻微、极规律的“嗒…嗒…”声。这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融入这片死寂,却又隐隐成为这片死寂的主宰。他面容枯槁,皱纹深刻如刀刻,宝相庄严,但捻动佛珠的枯瘦手指却异常稳定,每一粒珠子滑过指腹的力道都精准如一。他的存在,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无波,却蕴含着令人生畏的力量。
时间在压抑中无声流淌,每一刻都漫长得如同煎熬。
“嗒…嗒…”
佛珠捻动的声音,如同催命的更漏。
突然!
“咻——啪!”
一道极其尖锐、极其短促的破空厉啸撕裂死寂,紧接着一声爆响!大殿正门上方悬挂的一盏气死风灯应声炸裂,灯油裹着燃烧的棉芯如雨般泼洒下来!
“敌袭!护阵!” 殿外为首一名浓眉武僧反应奇快,一声暴喝如平地惊雷!十八名武僧瞬间动了,不是散开,而是如同一个整体,脚步疾踏,棍影齐刷刷一摆,阵势瞬间收缩,棍风激荡,将泼洒下来的燃烧物大部分扫开,阵型纹丝不乱,目光如电射向暗器袭来的方向——大殿西北角的飞檐。
就在灯灭、人动、光影骤乱的刹那!
一道纤细如烟的身影,借着那爆裂灯油泼洒时产生的瞬间光影混乱和众人视线被吸引向西北角的空档,竟如鬼魅般从东南角一处被震裂的窗棂缝隙中无声无息地滑了进来!其身法之轻、之快、之诡异,简直超越了常理,仿佛一道没有重量的月光,贴着冰冷的地面疾掠,目标直指蟠龙石柱下的岳镇海和那口蜂巢鼎!
来人正是白若素!她一身紧窄的玄色夜行衣,勾勒出矫健的身形,面上覆着黑纱,只露出一双寒星般清冽决绝的眸子。她深知寒山寺龙潭虎穴,更知法严深不可测,强闯硬拼十死无生,唯有利用这精心计算、稍纵即逝的混乱间隙,方有一线生机!
她快,有人比她更快!
就在她身形距岳镇海尚有丈余,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锁链时——
“阿弥陀佛!”
一声低沉平和的佛号骤然响起,不高,却如同洪钟大吕,蕴含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殿内殿外所有的声响,直贯入每个人的耳鼓!那声音仿佛带着实质的粘稠力量,让白若素疾掠的身形猛地一滞,如同陷入无形的泥沼!
与此同时,殿角跌坐的法严方丈,那一直捻动佛珠的枯瘦右手,不知何时已抬了起来,食指与拇指轻轻一拈,如同拈花般优雅随意地弹出了一粒乌沉沉的佛珠!
那佛珠去势不快,甚至显得有些轻飘飘,不带丝毫烟火气,却仿佛穿越了空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白若素后心要害处!珠未至,一股凝练至极、阴寒刺骨的指风已先一步透衣而入,直逼命门!
白若素全身汗毛倒竖,一股前所未有的死亡阴影瞬间笼罩!她不敢有丝毫犹豫,疾掠之势强行扭转,腰肢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一拧,手中一道清亮如水的寒芒瞬间出鞘!正是她那柄贴身软剑!
“叮!”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尖发颤的金铁交鸣!软剑剑尖精准无比地点在了那粒后发先至的佛珠之上!
一股沛然莫御、却又阴柔绵密的巨力,如同山洪爆发般沿着剑身狂涌而来!白若素只觉得虎口剧震,半边身子瞬间麻痹,气血翻腾直冲喉头!她借力强行向后飘退,脚尖在地面连点数下,每一步都在坚硬的青石板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才堪堪卸去这股恐怖力道,胸中气血激荡,一口腥甜涌上喉头,又被她死死压下。她死死盯着依旧跌坐如山的法严,眼神凝重如临深渊。这老和尚的功力,比她预想的还要可怕!
“女施主夜闯佛门禁地,意欲何为?” 法严的声音依旧平和,古井无波,捻动佛珠的手也恢复了之前的节奏,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击从未发生。但他那双半开半阖的眼眸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此女年纪轻轻,竟能接下他这蕴含“拈花指”真力的一珠?这份修为和反应,绝非寻常。
殿外的十八罗汉阵早已被惊动,棍风呼啸,阵势转动,将整个大殿门户堵得水泄不通,警惕的目光在殿内白若素和法严之间逡巡。
“大师慈悲。” 白若素强压翻涌的气血,声音透过面纱,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清晰,“此人乃小女子至亲,身负重伤,命悬一线。恳请大师慈悲为怀,网开一面,容我带走救治。至于此鼎……” 她目光扫过那冰冷的蜂巢鼎,“乃不祥凶物,留在佛门清净地,恐污宝刹,小女子愿一并带走处置。”
“至亲?” 法严眼皮微抬,目光如实质般落在白若素身上,又缓缓移向垂首锁链中的岳镇海,“岳施主乃引发姑苏血劫之元凶,身负无数血债,更涉及一桩惊天秘事。此鼎更是关键证物。女施主一句‘至亲’,一句‘带走’,便要老衲将人证、物证尽数交付?佛门虽慈悲,亦讲因果报应,护法卫道。” 他语气依旧平淡,但“惊天秘事”、“因果报应”、“护法卫道”几个词,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不容置疑。
白若素心知言语无用,这老和尚心如铁石。她握紧了手中犹自嗡鸣的软剑,剑尖微颤,指向地面:“大师之意,是定要阻我了?”
“职责所在,不容有失。” 法严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那“嗒”的一声,在死寂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沉重。
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寒山寺紧闭的山门方向猛烈传来!那声音沉闷厚重,如同天崩地裂,整个大地都随之剧烈一颤!紧接着,是无数瓦片被震落的哗啦声、砖石崩塌的隆隆声、以及凄厉的惨叫和惊怒的呼喝!
“敌袭!山门破了!!” 殿外传来武僧惊骇欲绝的嘶吼,声音都变了调。
殿内的十八罗汉阵瞬间出现了一丝不可避免的骚动!他们的阵势本是针对殿内,山门方向骤然遭此雷霆重击,心神难免受到巨大冲击,气息相连的阵势出现了刹那的迟滞和缝隙!
“好机会!”
白若素眼中精光爆射!她等待的就是这一刻!无论外面来的是谁,这混乱就是她唯一的生机!她体内真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足尖猛地一点地面,整个人化作一道贴地疾飞的玄色箭矢,再次扑向岳镇海!这一次,她不再有任何保留,速度比之前更快三分!
“哼!休想!” 法严眼中厉芒一闪,枯瘦的身形竟如鬼魅般从蒲团上飘然而起,宽大的僧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他右手五指箕张,掌心隐泛暗金之色,一股沉雄磅礴、刚猛无俦的掌力隔空便向白若素背后印去!正是少林绝技——大力金刚掌!掌风未至,那股排山倒海、足以开碑裂石的恐怖压力已让白若素背心衣衫紧紧贴住肌肤,呼吸为之一窒!
白若素头也不回,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左手闪电般向后一甩!
嗤嗤嗤嗤!
数道细微却尖锐的破空声响起!数枚闪烁着幽蓝光泽的细针,呈品字形,精准地射向法严掌心劳宫穴、手腕神门穴以及面门印堂!针尖蓝芒幽幽,显然淬有剧毒!正是她保命的暗器“透骨寒星”!
法严眉头微蹙,显然没料到对方还有如此歹毒的后手。他掌势不变,左手僧袖却猛地一拂!一股柔韧绵长的罡风卷出,如同无形的旋涡,精准地将那几枚毒针悉数卷入袖中!但这一拂,终究让他那刚猛无比的金刚掌力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凝滞。
白若素要的就是这刹那的凝滞!
借着法严挥袖格挡毒针的微小间隙,她已如游鱼般滑到了岳镇海身前!手中软剑灌注真力,剑身瞬间绷得笔直,清冽的剑光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刺骨的寒意,精准无比地斩向锁住岳镇海双手的那根最粗铁链的连接处!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炸响!火星四溅!
灌注了白若素全身功力的精钢软剑,配合其锋锐无匹的特性,竟硬生生将那海碗口粗细的精铁链环斩开了一个深达寸许的豁口!巨大的反震力让白若素手臂酸麻,软剑几乎脱手!但锁链并未完全断裂!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一直低垂着头,气息奄奄仿佛随时会断气的岳镇海,猛地抬起了头!
那双眼睛!哪里还有半分重伤垂死的浑浊?精光爆射,如同沉睡的猛虎骤然苏醒!凶戾!霸道!还有一种历经尸山血海的滔天杀气!这眼神,绝非一个普通江湖大佬所能拥有!
“嗬!”
一声压抑着无边痛楚与暴戾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就在白若素一剑斩中铁链的瞬间,他全身虬结如铁的肌肉猛地坟起!那数处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恐怖伤口,因为肌肉的极度贲张而再次撕裂,鲜血如泉涌出!但他恍若未觉!
“崩!”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那根被白若素斩开豁口的粗大铁链,竟被他以纯粹蛮横到非人的肉体力量,配合白若素斩开的薄弱点,硬生生崩断了!
断开的铁链哗啦坠地!
几乎在铁链崩断的同时,岳镇海那只完好的左手,如同苍鹰搏兔,快如闪电般抓向近在咫尺的岱舆蜂巢鼎!
“尔敢!” 法严怒喝!他刚化解毒针,见岳镇海暴起夺鼎,再顾不得追击白若素,身形疾掠,枯爪般的手掌带着凌厉的指风,直扣岳镇海抓向鼎耳的肩胛骨!这一抓若是抓实,足以碎金裂石!
岳镇海竟不闪不避!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抓向鼎耳的左手去势不变,整个后背要害完全暴露在法严的爪风之下!显然是要拼着硬受这一击,也要拿到那口鼎!
白若素心胆俱裂!她毫不怀疑法严这一爪足以要了此刻重伤状态的岳镇海的命!她想也不想,刚刚承受巨大反震的软剑再次强行提起,剑光如匹练,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刺向法严抓向岳镇海后心的手腕!围魏救赵!
电光火石之间!
法严面临抉择!继续抓下去,岳镇海必死,鼎或许能阻住,但自己手腕也必然被白若素那决绝一剑刺穿!他冷哼一声,变招快如鬼魅!抓向岳镇海的手爪中途诡异一折,五指屈弹!
“笃笃笃笃笃!”
五道凝练如实质的指风,如同五颗无形的劲弩弹丸,瞬间越过岳镇海,狠狠撞击在白若素刺来的剑尖之上!正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多罗叶指!
“叮叮叮叮叮!”
密集如暴雨打芭蕉的脆响连成一片!白若素只觉得剑身上传来五股截然不同、或刚猛、或阴柔、或旋转、或直透的恐怖劲力,层层叠叠汹涌而至!她再也握不住剑柄,清亮的软剑脱手飞出,“夺”的一声深深插入远处的殿柱!
而她本人,更是被这股叠加的巨力震得气血狂涌,再也压制不住,“哇”地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
也就在这白若素被震退、法严指力尽出的瞬间空档——
“给我过来!” 岳镇海一声暴喝,左手五指如钩,终于死死抓住了冰冷的鼎耳!
“呜——嗡——!”
就在他手指触碰到鼎耳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原本沉寂冰冷的岱舆蜂巢鼎,鼎身上那些繁复奇诡、如同无数细小蜂巢孔洞相连的纹路,骤然亮起一层极其微弱的、近乎错觉的幽蓝光芒!光芒流转的速度快得惊人,仿佛内部有无数的机括在瞬间被触发、运转!
紧接着,一声低沉、怪异、仿佛无数细小簧片高速震颤叠加而成的嗡鸣从鼎腹深处传出!这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奇异频率,让在场所有人,包括法严在内,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和头晕!
更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随着这奇异的嗡鸣,蜂巢鼎的顶部,那看似浑然一体的青铜顶盖,突然无声无息地向内凹陷、旋转、错位!无数细小的青铜构件如同拥有生命般飞速滑动、组合!
仅仅一个呼吸之间!
鼎顶中央,一个碗口大小的圆形孔洞赫然出现!而一张不知以何种奇异兽皮硝制、薄如蝉翼、坚韧异常、卷成筒状的皮纸,被一股柔和而精准的力道,从孔洞中稳稳地“吐”了出来,正好落在岳镇海因震惊而微微张开的手掌上方!
岳镇海下意识地一把抓住!
入手冰凉柔韧。他目光如电,瞬间扫过。
那皮纸上,并非文字,而是用极细、极精确的朱砂线条,勾勒出的一幅纵横交错的网状图!无数的线条、节点、标注……复杂得令人目眩!图的最上方,用古篆赫然写着五个小字——姑苏水道全图!其中几条主干道和几个关键的节点枢纽,被特意用醒目的血色朱砂圈出,旁边还有极其微小的蝇头小楷标注着水位深浅、暗流漩涡、闸口机关、甚至……兵力布防?!
饶是岳镇海心坚似铁,此刻瞳孔也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这图……这图的价值,远超那本寒山寺名册百倍!这是掌控整个姑苏城命脉的钥匙!他瞬间明白了“岱舆蜂巢鼎”这个名字的由来——这根本就是一个巧夺天工、内藏乾坤的顶级机关秘匣!所谓的“蜂巢”,既是形容其外部纹路,更是暗喻其内部如同蜂巢般精密复杂的机括结构!而开启它的“钥匙”,恐怕就是某种特定的血脉或者……触碰方式?自己无意中竟触发了它!
这一切描述起来冗长,实则从岳镇海暴起崩断锁链,到他抓住鼎耳触发机关、水道图弹出落入手中,不过是兔起鹘落、呼吸之间的事情!
“留下!”
法严的怒喝声如同惊雷炸响!他虽也被那奇异的嗡鸣和图卷弹出的景象所震惊,但反应更快!枯瘦的身形如附骨之疽再次扑至,大力金刚掌力含而不吐,掌风笼罩岳镇海全身,目标直指他手中那张价值连城的水道图!同时,他左手捏了一个奇异的印诀,隐隐有风雷之声在掌心凝聚!
“滚开!” 岳镇海狂吼,状若疯虎!他深知水道图若被夺回,今日绝无幸理!他重伤之躯爆发出最后的凶悍,竟不理会法严那足以开碑裂石的掌力,抓着那张珍贵皮卷的手猛地收回怀中,同时将沉重的蜂巢鼎当成盾牌,狠狠抡向法严!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鼎风呼啸,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
“爹!” 白若素刚刚压下翻腾的气血,看到岳镇海如此不顾性命,心胆俱裂,不顾一切地再次扑上!
“结阵!拿下!” 殿外,被山门剧变惊扰的十八罗汉阵武僧终于稳住了阵脚,为首武僧一声令下,棍影如山,带着风雷之势,从侧面狠狠砸向岳镇海和白若素!他们要配合方丈,将这胆大包天的父女二人彻底镇压于此!
三方势力!岳镇海父女、法严、十八罗汉阵!在这劫后余生、遍地狼藉的寒山寺大雄宝殿内,围绕着那口神秘的蜂巢鼎和更珍贵的水道图,轰然碰撞!
真正的血战,瞬间爆发!
“砰!!!”
岳镇海抡起的蜂巢鼎与法严含怒拍出的金刚掌力狠狠撞在一起!
沉闷如雷的巨响震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狂暴的气劲以两人为中心猛地炸开!地面碎裂的青石板如同被无形的巨犁翻起,碎石尘土激射!
岳镇海如遭万斤巨锤轰击,本就重伤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鲜血如同不要钱般从口中狂喷而出,抓着鼎耳的手臂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身后那尊半边焦黑的巨大佛像底座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佛像都为之晃了一晃!他手中的水道图脱手飞出!
法严亦不好受。他虽功力通玄,但岳镇海这濒死反扑、抡鼎硬撼的力量实在太过狂猛霸道,再加上那蜂巢鼎材质特异,反震之力极其诡异。他身形剧震,蹬蹬蹬连退三步,枯槁的脸上涌起一抹不正常的红晕,捻动佛珠的左手微微颤抖,指间一串佛珠竟“啪”地一声崩断了线,乌沉沉的珠子滚落一地。他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怒!
“爹!” 白若素凄厉尖叫,身形化作一道悲愤的玄影,不顾一切地冲向倒地的岳镇海,同时手中数点寒星再次射向追击而来的法严,试图阻他一阻。
“伏魔!” 十八罗汉阵的棍影已如泰山压顶般砸落!十八根镔铁棍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分上中下三路,封锁了白若素所有闪避的空间!棍风凛冽,足以将精铁砸扁!
白若素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但更多的是不顾一切的疯狂!她竟不闪不避,左手探向怀中似乎要掏什么,右手并指如剑,凝聚残余内力,准备硬接这足以将她砸成肉泥的棍阵!她只求能为父亲挡住这一瞬!
就在这千钧一发、白若素即将香消玉殒之际!
“吼——!!!”
一声如同洪荒巨兽濒死咆哮的怒吼,猛然从倒地的岳镇海口中爆发!这吼声蕴含着无边的不甘、暴戾,还有一股……仿佛源自血脉深处的、令人灵魂颤栗的恐怖威严!
伴随着这声震魂摄魄的咆哮,岳镇海那魁梧残破的身躯,竟以一种违背常理的姿态猛地从地上弹起!他双目赤红如血,脸上、身上那些翻卷的伤口因为肌肉的极度贲张而显得更加狰狞恐怖,鲜血淋漓!一股狂暴、混乱、却又带着某种古老蛮荒气息的内息,如同失控的火山般从他残破的躯体中轰然爆发出来!
他仅存的左手五指成爪,指甲瞬间变得乌黑尖利,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悍然抓向距离他最近、正一棍砸向白若素头顶的那名浓眉武僧的镔铁棍!
“嗤啦——嘎嘣!”
刺耳的金属摩擦和断裂声同时响起!
那根镔铁打造的齐眉棍,竟被岳镇海那只血肉模糊、指甲乌黑的左手硬生生从中抓断!碎裂的棍头带着巨大的力道倒飞出去,“噗”地一声,深深嵌入旁边一名武僧的肩胛!
“呃啊!” 那名武僧惨叫着踉跄后退。
浓眉武僧更是骇然欲绝,握着半截断棍,虎口崩裂,鲜血直流,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如同地狱恶鬼般的岳镇海!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让原本天衣无缝、气势如虹的十八罗汉阵出现了致命的混乱!阵势瞬间一滞!
“走!!!”
岳镇海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一把抓住被这血腥一幕惊得有些呆滞的白若素的手臂,力量之大,几乎捏碎她的骨头!同时,他那只抓断铁棍、指甲乌黑、皮开肉绽的左脚猛地一跺地面!
“轰!”
脚下的青石板应声化为齑粉!借着这股狂暴的反震之力,岳镇海拖着白若素,如同两颗出膛的血色炮弹,以完全超越他重伤极限的速度,悍然撞向因为阵势混乱而出现短暂空隙的侧后方——那扇之前被震裂的巨大窗棂!
“拦住他们!” 法严厉声疾呼,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身形如电追出,一记凌厉无匹的劈空掌印向岳镇海后背!掌风呼啸,刚猛绝伦!
但终究慢了一线!
“哗啦啦——轰!”
木屑纷飞!窗棂连同大片的墙壁被岳镇海这决死一撞轰然破开一个大洞!冰冷的夜风裹挟着外面更加混乱的喊杀声、兵刃撞击声狂涌而入!
岳镇海和白若素的身影,带着一路飙洒的滚烫鲜血,瞬间消失在殿外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混乱之中!
“追!” 法严脸色铁青,毫不犹豫地穿洞而出!十八罗汉阵武僧稍慢一步,也怒吼着紧随其后。
然而,殿外早已是一片修罗地狱!
山门方向火光冲天,喊杀声震耳欲聋!不知何时,山门连同半面院墙已经彻底崩塌!烟尘弥漫中,影影绰绰,至少有三股不同来历的人马正在寺内疯狂厮杀!
第一股,人数最多,装束杂乱,刀枪棍棒皆有,口中呼喝着各种江湖切口,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目标明确地向着大雄宝殿方向猛冲,显然是闻风而来、想趁火打劫夺取蜂巢鼎的江湖亡命徒。他们与守护通道的寒山寺武僧激烈交战,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第二股,人数较少,但个个身手矫健,进退有据,配合默契,清一色黑衣蒙面,使用制式狭长的雁翎刀,刀法狠辣刁钻,招招致命。他们如同鬼魅般在混乱中穿插,既攻击寒山寺武僧,也攻击那些江湖亡命徒,似乎在刻意制造更大的混乱,目标同样隐隐指向大殿方向。
第三股,则显得更加诡异!他们人数最少,只有七八人,穿着暗沉如夜色的紧身水袍,动作异常滑溜,如同泥鳅般在人群缝隙和建筑阴影中游走,极少与人正面交锋。他们手中持着一种特制的、带有倒钩和绳索的短小钢叉,不断试图向靠近寺院后墙、靠近运河的方向移动,眼神闪烁,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又像是在接应!
寒山寺的武僧们虽然悍勇,但猝不及防下被三方势力内外夹击,顿时陷入苦战,死伤惨重。残肢断臂随处可见,鲜血将寺院的石板路染得滑腻不堪,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硝烟味,众人欲呕。
岳镇海拖着白若素,如同两道血色的飓风,一头扎进了这混乱至极的战场漩涡!
“挡我者死!” 岳镇海狂吼,那只乌黑指甲的左手成了最恐怖的武器!他状若疯魔,根本不顾自身防御,只攻不守!每一次挥爪,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一名挡路的黑衣蒙面刀客试图用雁翎刀格挡,“咔嚓!” 精钢刀身竟被硬生生抓断,紧接着胸口被洞穿,心脏被捏爆!一名红了眼的江湖大汉抡着鬼头刀砍来,岳镇海不闪不避,左爪后发先至,直接扣住了大汉的手腕,“咔嚓”一声脆响,腕骨粉碎,鬼头刀落地,同时岳镇海的膝盖如同攻城锤般顶在大汉的腹部,将其魁梧的身体顶得如虾米般弓起,口中喷出混杂着内脏碎块的血沫!
他完全是在燃烧最后的生命本源!所过之处,留下一路触目惊心的血肉胡同!惨叫声此起彼伏!
白若素被他死死拽着,只能勉力护住自身。她强忍着手臂几乎被捏碎的剧痛,右手不知何时又握住了一把尺许长的精钢短刺,如同穿花蝴蝶,在岳镇海狂暴攻击的间隙中游走补位。短刺在她手中化作点点寒星,精准无比地刺向试图从侧面偷袭岳镇海或攻击她自己的敌人的咽喉、眼睛、手腕等要害!每一次刺出,都带起一溜血花!她脸色苍白如纸,嘴角不断溢出鲜血,那是被法严指力和强行运功震伤的内腑在加剧恶化,但眼神却比寒冰更冷,比刀锋更利!她只有一个念头:护住父亲,冲出去!
“岳老贼休走!” 法严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穿透混乱的战场!他身法如电,宽大的僧袍在混乱人群中如同鬼影般飘忽,大力金刚掌力隔空劈出,将挡路的几个亡命徒和黑衣刀客震得筋断骨折,吐血倒飞!他与岳镇海父女的距离在迅速拉近!
“拦住那老和尚!” 混乱中,不知是哪个亡命徒头目喊了一嗓子。立刻有几个杀红了眼的家伙,或许是觊觎岳镇海身上的“重宝”,或许是单纯被血腥刺激得失去了理智,竟真的挥舞着兵刃扑向了法严!
“螳臂当车!” 法严眼中煞气一闪,身形毫不停滞,双掌连环拍出!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骨骼碎裂的脆响!扑上来的几个亡命徒如同被狂奔的蛮牛撞上,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回去,撞塌了半堵残墙,眼见是不活了。但这短暂的阻滞,终究让岳镇海父女又拉开了一点距离。
“在那里!抓住他们!鼎在他女儿背上!” 混乱中,有人眼尖,看到了白若素背上用布条紧紧缚住的蜂巢鼎轮廓(在冲出大殿前,白若素已迅速将鼎背起),顿时发出一声贪婪的尖叫!
这一声,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瞬间,无数道贪婪、凶狠的目光,如同饿狼般齐刷刷锁定了白若素和她背上的鼎!无论是江湖亡命徒,还是那些黑衣蒙面刀客,甚至包括几个穿着水靠的诡异身影,都放弃了对寒山寺武僧的攻击,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群,疯狂地向着岳镇海父女二人涌来!攻势瞬间变得无比疯狂!
“滚开!” 岳镇海目眦欲裂,左爪挥舞得如同风车,每一次挥击都带起一片血雨腥风!白若素更是将短刺舞得密不透风,身形在父亲狂暴的掩护下竭力闪避,但围攻的人实在太多,如同潮水般层层叠叠!她的肩头被一把飞来的短斧擦过,带起一溜血花;小腿被一杆长枪的枪杆扫中,剧痛钻心,身形一个趔趄!
“素儿!” 岳镇海猛地将她往自己身后一扯,用自己伤痕累累的后背硬接了一记不知从何处砍来的厚背砍刀!
“噗!”
刀锋深深嵌入皮肉,鲜血狂飙!
岳镇海闷哼一声,反手一爪,将偷袭者的天灵盖抓得稀烂!但他身体一晃,气息瞬间萎靡下去,那狂暴的气势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消退。强行催谷的生命之火,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爹——!” 白若素看着父亲背上那恐怖的伤口,心胆俱碎,泪水混着血水模糊了视线。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法严冰冷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告,已近在咫尺!一只枯瘦却蕴含着毁灭力量的手掌,穿透混乱的人群,带着凌厉的罡风,遥遥印向岳镇海已然无力闪避的后心!这一掌若中,神仙难救!
就在这最后关头!
“咻咻咻——!”
数道极其尖锐、极其细微的破空声,如同毒蛇吐信,毫无征兆地从寺院后墙方向、靠近运河的阴影里激射而出!目标并非岳镇海,也非法严,而是那几个冲在最前面、眼看就要抓到白若素背上蜂巢鼎的黑衣蒙面刀客和亡命徒!
那暗器细小如牛毛,速度快得惊人,在昏暗的火光下几乎无法捕捉!
“呃!”“啊!”
几声短促的闷哼和惨叫!冲在最前面的三人,包括一名身手不弱的黑衣刀客头目,动作瞬间僵住!他们的眉心、咽喉等要害处,赫然出现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细微红点,随即身体软软栽倒,气绝身亡!伤口处连一滴血都没有渗出,诡异绝伦!
这突如其来的精准狙杀,让疯狂涌上的人群猛地一滞!所有人都惊骇地看向暗器射来的方向——运河边的黑暗阴影!那里,仿佛蛰伏着一条致命的毒蛇!
“水鬼!是‘无影针’!七绝楼的水鬼来了!” 混乱中,有人失声尖叫,声音充满了恐惧!
“七绝楼”三个字,如同带着某种魔力,让疯狂的人群瞬间冷却了大半!连那些悍不畏死的亡命徒,眼中都露出了深深的忌惮和恐惧!
就是这一滞的功夫!
“走水路!” 一个嘶哑、低沉、仿佛刻意压抑变调的声音,急促地从运河方向的阴影中传来!
岳镇海眼中陡然爆发出最后一丝求生的光芒!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刺激下榨出最后一丝气力,抓住白若素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朝着运河方向猛地一推!
“走——!!!”
白若素身不由己,如同断线风筝般被巨大的力量抛飞出去,方向正是那阴影笼罩的运河河岸!
“爹——!” 她凄厉的呼喊撕心裂肺。
“孽障!哪里走!” 法严的掌力已然临体!金刚掌印结结实实印在了岳镇海全力推出白若素后、再无余力闪避的后心之上!
“噗——!”
岳镇海魁梧的身躯如同被攻城巨锤正面轰中!他喷出的鲜血不再是红色,而是夹杂着大量内脏碎块的紫黑色!整个人如同破败的麻袋,被这一掌打得凌空飞起数丈之高,越过混乱的人群,划出一道凄厉的血色弧线,然后“噗通”一声,沉重地砸进了冰冷的运河之中!水花四溅!
“爹——!!!” 白若素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打飞落水,发出杜鹃啼血般的悲鸣!她人在半空,心神剧震,内伤再也压制不住,眼前一黑,也几乎晕厥过去。
就在她即将落入冰冷的河水中时,几条滑溜如鱼的身影从河岸阴影中闪电般窜出!其中一人凌空跃起,精准地接住了下坠的白若素,另外几人手中带着倒钩的钢叉疾射而出,“夺夺夺”地钉在河岸边的石缝或木桩上,叉尾的绳索瞬间绷紧!
接住白若素的那人,借着绳索之力,抱着她如同没有重量般,在河岸上一点,两人便轻盈地荡向河中一条不知何时悄然靠近、没有任何灯火的小型梭子快船!
“拦住他们!” 法严怒发冲冠,身形疾掠至河边,劈空掌力再次轰出,掌风激荡起大片水花!
但为时已晚!
梭子快船上,几道黑影同时扬手!
“嗤嗤嗤嗤!”
又是数点细微到极致的寒芒射出!并非射向法严,而是射向他脚下的河岸泥土和旁边残留的木桩!
“噗噗噗!”
寒芒入土入木,无声无息。但紧接着
“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毫无征兆地发生!虽然威力不大,但掀起的泥土碎石和烟雾瞬间弥漫了河岸!
法严被迫挥袖抵挡扑面而来的烟尘碎石,身形受阻。待烟尘稍散,只见那条梭子快船如同融入黑暗的水鬼,在船尾两个黑衣人奋力划动特制船桨下,已然如离弦之箭般射入宽阔的运河主河道,借着湍急的水流和浓重的夜色,迅速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只留下船尾搅动的漩涡和一圈圈扩散的涟漪。
河岸上,只余下寒山寺冲天的火光,遍地的尸体,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以及法严方丈那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却充满了无尽愤怒与冰冷的僧袍。
冰冷的运河水,如同无数钢针,瞬间刺透了岳镇海早已残破不堪的身躯,激得他残存的意识猛地一个激灵,从濒死的边缘被强行拽回一丝。刺骨的寒意反而压下了脏腑碎裂带来的灼痛。他本能地屏住残息,沉重的身体在浑浊的河水中下沉,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刺骨的冰凉。
‘要死了吗?’ 一个念头闪过。不甘如同毒蛇噬咬。他猛地睁开眼,浑浊的河水刺激得眼球剧痛,但那股刻在骨子里的凶悍再次被点燃!他不能死在这里!至少……不能死得如此无声无息!
凭着对水流近乎本能的感知和多年在生死边缘挣扎的经验,他强忍全身筋骨寸断般的剧痛,仅存能动的左手在水中艰难地划动,试图减缓下沉之势,同时努力分辨着水流的方向和速度。上方,隔着浑浊的水体,隐约可见跳跃的火光和人影晃动,喊杀声、呼喝声变得沉闷模糊。他必须远离这片水域!
就在这时,一股相对强劲的暗流从侧面涌来。岳镇海心中一动,不再抗拒,反而放松身体,任由这股暗流卷着他,向着远离寒山寺河岸的方向潜去。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致命的伤势,口中不断涌出血沫,迅速被河水冲淡。意识在剧痛和冰冷的双重折磨下,如同风中残烛,时明时灭。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炷香,也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水流似乎平缓了一些。岳镇海感到肺部如同火烧,窒息感越来越强。他勉力抬头向上看去,水面上方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寒山寺方向的火光只剩下微弱的一点橘黄。岸边的喧嚣早已听不见了。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手脚并用,艰难地向上浮去。
“哗啦……”
一个湿漉漉、缠绕着水草的头颅终于破开水面。岳镇海贪婪地、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肺腑撕裂般的剧痛和呛咳。冰冷的夜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被水流带到了远离主航道的偏僻河汊。两岸是茂密的芦苇丛,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鬼影幢幢。远处,姑苏城的轮廓在夜色中只剩下模糊的剪影。
暂时安全了……这个念头刚升起,一阵天旋地转的虚弱感便排山倒海般袭来。他挣扎着想向岸边靠近,但身体却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冰冷的河水再次将他吞噬。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刻,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猛地抓住了他浸透血水、冰冷刺骨的衣领!
“嗬!好沉!” 一个苍老而带着浓浓市井气息的声音响起,带着惊讶,“老张头,快搭把手!捞到个‘水菩萨’!还有气儿!”
另一只同样布满老茧的手抓住了岳镇海的胳膊。两个身影合力,将岳镇海如同拖死鱼般,艰难地从冰冷的河水中拖上了一条破旧的小渔船船头。船身剧烈地摇晃了几下。
岳镇海瘫在湿漉漉、散发着鱼腥味的船板上,身体无意识地抽搐着,口中不断溢出带着血沫的河水,神志模糊。他只感觉那两个模糊的人影凑了过来,似乎在翻看他的伤口。
“我的老天爷!这……这得是遭了多大的难啊?” 被称为老张头的老渔夫声音发颤,借着船头昏暗的渔灯,看着岳镇海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皮肉翻卷、被水泡得发白的恐怖伤口,以及背上那道几乎将他斜劈开的巨大刀伤,倒吸一口凉气。
“管他娘的遭啥难!看这身板……啧,像是条硬汉子。” 先救人的那个声音稍显粗粝,听起来年纪也不小,但胆子更大些。他蹲下身,粗糙的手指快速在岳镇海颈侧探了探,又在几个关键伤口附近按了按,“还有口气,吊着命呢!老张头,把你那坛子舍不得喝的‘老烧刀’拿来!还有干净的布,快!”
老张头犹豫了一下,看着岳镇海惨烈的模样,终究还是不忍,转身钻进低矮的船舱,摸索着捧出一个黑乎乎的陶罐和一叠虽然破旧但洗得发白的粗布。
粗粝声音的老者接过酒坛,拔掉塞子,一股浓烈呛人的劣质烧酒气味弥漫开来。他毫不犹豫,将烈酒直接倾倒在一大块粗布上,然后用力按在岳镇海胸前一处最大的伤口上!
“呃啊——!” 剧烈的、深入骨髓的灼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皮肉上!这非人的剧痛,竟奇迹般地再次将岳镇海从昏迷的边缘狠狠拽了回来!他猛地睁开眼,赤红的双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凶光,仅存的左手下意识地如同铁钳般抓向那老者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对方的骨头捏碎!
“哎哟!撒手!你这汉子好大的手劲!” 老者痛呼一声,却并未退缩,反而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死死按住岳镇海抓来的手臂,浑浊的老眼瞪着他,吼道,“想活命就别动!老子在救你!忍着点!”
岳镇海眼中的凶光在剧痛和老者浑浊却坚定的目光下闪烁了几下,最终缓缓敛去。他认清了处境,松开了手,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牙关紧咬,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冷汗混合着河水血水滚滚而下。他能感觉到那沾满烈酒的粗布在自己伤口上粗暴地擦拭、挤压,每一次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但同时,一种微弱的、火辣辣的暖意也从伤口处蔓延开,似乎暂时压下了刺骨的冰寒和死气。
老张头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手忙脚乱地帮忙递布、按住岳镇海乱动的腿脚。粗粝老者手法极其粗暴,甚至可以说是野蛮,但效率极高。他用烈酒反复冲洗着几处最致命的伤口,特别是背上那道巨大的刀伤,然后撕下干净的布条,死死地勒紧、捆扎。没有金疮药,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强行止血。
“老李头……这……这人伤得太重了,咱们……” 老张头看着岳镇海因剧痛而扭曲的脸,以及包扎后依旧不断渗出的鲜血,声音发颤。
“闭嘴!” 被称作老李头的老渔夫低喝一声,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水,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底层小民特有的、近乎麻木的坚韧,“能做的都做了!是死是活,看他的造化!捞都捞上来了,总不能现在再扔回去喂鱼!把船摇到老苇荡里去!快!这地方离寒山寺还是太近,晦气!”
老张头不敢再多言,连忙跑到船尾,操起船桨,吃力地划动起来。破旧的小渔船发出吱呀呀的呻吟,缓缓调头,向着河汊深处那片更加茂密、更加幽暗的芦苇荡驶去。
船头,岳镇海躺在冰冷的船板上,身体依旧因剧痛而微微痉挛,但意识却比刚才在水中时清晰了许多。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劣质烧刀的辛辣气,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如同擂鼓,牵动着全身的伤口。死亡的阴影并未散去,反而更加真切地笼罩着他。他费力地转动眼珠,看向蹲在一旁,正用一块破布擦拭手上血污的老李头。这老渔夫身形佝偻,脸上刻满风霜的沟壑,一双手粗糙得如同老树皮,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到多少波澜,只有一种见惯了风浪和生死的漠然。
“多…多谢……” 岳镇海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破风箱。
老李头动作一顿,抬眼看了他一下,哼了一声:“谢个屁!能不能活过今晚还两说呢!省点力气吧!”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扫过岳镇海身上那些被水泡得发白的旧伤疤,又看了看他那只指甲乌黑、指骨异常粗大的左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但终究什么也没问。在这乱世的水道上讨生活,知道得太多,死得越快。
小船无声地滑入茂密的芦苇荡。一人多高的芦苇丛将小船彻底遮蔽,只留下狭窄的水道。四周只剩下风吹芦苇的沙沙声,以及小船破开水面的细微声响。黑暗和寂静,仿佛隔绝了外面那个血腥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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