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历史 朕在元末，乞丐开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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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万籁俱寂。但嬴政的耳朵，却在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郭天叙白日里那毫不掩饰的怨毒眼神，如同跗骨之蛆。那蠢货，绝不可能忍下这口气。刺杀？就在今夜！

“咔哒……”极其轻微的，如同枯枝被踩断的声音，在厢房后窗的角落响起。细微到几乎被风声掩盖。

来了！嬴政眼中寒光一闪，身体纹丝未动，如同沉睡的石像。但全身的肌肉已在瞬间绷紧至极限，如同蓄势待发的强弓！

后窗糊着的破纸，被一根细长的竹管无声无息地捅破。一缕淡淡的、带着奇异甜香的烟雾，被轻轻吹了进来。迷烟？嬴政心中冷笑，屏住呼吸，体内属于始皇帝那超越常人的意志力强行压制着身体本能的反应。朱重八这副躯壳虽然残破，但融合了嬴政灵魂后，对毒物的抗性似乎也远超常人。

烟雾弥漫了片刻。窗外传来几声压抑的、如同夜枭般的短促低鸣。是动手的信号！

“砰！”

前门和后窗几乎同时被猛地撞开！三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扑入！动作迅捷狠辣，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手中短刃在微弱的月光下反射出幽冷的寒光，直刺土炕上“沉睡”的嬴政！咽喉！心口！肋下要害！三处致命攻击，封死了所有闪避的空间！

就在刀锋及体的刹那！

嬴政动了！

他没有翻滚躲避！反而如同蓄满力量的弹簧，身体猛地从土炕上弹射而起！动作快如鬼魅，带着一种超越身体极限的爆发力！他险之又险地避开刺向咽喉和心口的两刀，同时，沾满药味的右手如同毒蛇出洞，精准无比地一把抓住了刺向他肋下伤口的那只持刀手腕！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那死士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

嬴政借着对方手腕被折断的剧痛和失衡，猛地将其向前一拽！同时身体如同陀螺般急旋！

“噗嗤！”“噗嗤！”

另外两个死士全力刺出的短刃，收势不及，狠狠地捅进了被拽过来的同伴身体里！温热的鲜血瞬间喷溅而出！

被同伴刺中的死士发出凄厉的惨嚎，身体剧烈抽搐！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剩下两个死士瞬间懵了！他们刺杀的目标，竟然用他们的同伴做了肉盾？！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迟滞瞬间，嬴政动了杀招！他如同扑食的猎豹，沾血的左手并指如刀，带着全身的重量和冲势，狠狠戳向左侧死士的喉结！

“咔嚓！”喉骨碎裂的声音！

那死士双眼暴突，嗬嗬地倒了下去，手中短刃当啷坠地。

右侧的死士终于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一丝亡命的凶光，不顾一切地挥刀再次刺向嬴政！

嬴政刚刚戳碎一人喉咙，身体正处于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微妙节点。眼看刀光及体，他眼中闪过一丝狠绝，竟不闪不避，反而将身体微微一侧，用受伤的左臂外侧迎向刀锋！同时，右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钩，直插对方双眼！

“嗤啦！”短刃划破皮肉，在嬴政左臂拉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剧痛袭来！

但嬴政插向对方双眼的手指，也同时狠狠戳了进去！

“啊——！”那死士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双眼瞬间被鲜血糊满，剧痛让他彻底失去了方寸，手中的短刃也失去了准头。

嬴政强忍左臂剧痛，右膝如同攻城锤般狠狠顶在对方小腹！

“砰！”沉闷的撞击声！那死士像虾米一样弓起身子。

嬴政顺势夺过他手中的短刃，反手一刀，干脆利落地抹过他的咽喉！鲜血喷涌！

房间内瞬间只剩下浓烈的血腥味和濒死的嗬嗬声。

嬴政剧烈地喘息着，肋下和左臂的伤口同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鲜血顺着身体不断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一小滩。他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浸透了额发，但眼神却亮得如同鬼火，冰冷地扫过地上三具还在抽搐的尸体。

他走到那个被同伴误伤、又被自己折断手腕、尚未断气的死士身边。那死士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嬴政蹲下身，短刃冰冷的刀锋轻轻拍打着对方的脸颊，声音低沉得如同九幽寒风：“谁派你来的？” 明知故问，只为确认。

死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眼神惊恐地闪烁，却死死闭着嘴。

嬴政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他没有逼问，而是用短刃的刀尖，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刺入死士肋下并非致命的位置，然后缓缓搅动！

“呃……啊——！！！”无法形容的剧痛让死士的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疯狂扭曲，喉咙里爆发出非人的惨嚎，却又被嬴政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嘴，只能发出沉闷绝望的呜咽。

“说。”嬴政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询问天气。

“少……少将军……是……郭天叙……”极致的痛苦摧毁了最后的抵抗意志，死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字眼。

嬴政眼中寒光一闪，短刃猛地拔出！带出一蓬血花。他站起身，不再看地上抽搐的死士。目的已经达到。

他走到门前，猛地拉开房门！

门外廊下，徐达如同铁塔般矗立在那里，手中紧握着一把出鞘的腰刀，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如鹰，显然早已被屋内的打斗和惨叫惊动！他身后，还跟着几个被惊醒、手持武器的亲兵。

看到门内血腥的场景，看到浑身浴血、如同地狱归来的嬴政，徐达瞳孔骤然收缩！

“重八！这是……”徐达的声音带着震惊。

嬴政没有回答，只是侧开身体，让出门口，冰冷的目光扫过徐达和他身后的亲兵，最后落在地上那三个刺客的尸体上。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寒意，在寂静的夜风中清晰地扩散开来：

“没什么。几只不长眼的老鼠，摸错了门。”

嬴政的声音在死寂的廊下回荡，冰冷得不带一丝烟火气。他浑身浴血，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翻卷，肋下的布条更是被新鲜涌出的血浸透，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然而他站在那里，腰背挺得笔直，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扫过徐达和他身后惊骇的亲兵，最后落在地上那三具死不瞑目的刺客尸体上，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廊下的空气凝固了。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开来，混杂着夜风的寒意，刺得人鼻腔发酸。徐达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毕露，目光死死钉在嬴政身上，又扫过屋内狼藉的血泊，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疑虑、还有一丝被那残酷现实击中的寒意。少将军郭天叙！竟已到了派人刺杀同僚的地步？！而且是在帅府之内！

几个亲兵更是面无人色，看着嬴政如同看着一尊刚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的煞神。他们清楚记得白天这位新晋副统领是如何在城头浴血搏杀，又如何被大帅亲口提拔……转眼间，竟在帅府内遭此毒手！

“重八！”徐达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压抑的怒火，“你伤势如何？此事……”

“死不了。”嬴政打断他，声音依旧平淡。他随手扯下一条还算干净的布条，粗暴地缠住左臂那狰狞的伤口，动作麻利得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血肉。“徐达，劳烦你，带两个人，把这里收拾干净。尸首……”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具被他折磨过、尚在微弱抽搐的刺客，“连同这个活口，一并抬上，随我去见大帅。”

“活口？”徐达眼神一凝。

“嗯。”嬴政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总得让大帅知道，是哪里的老鼠，敢在帅府里打洞。”

徐达瞬间明白了嬴政的意图。这是要把血淋淋的证据，直接捅到郭子兴面前！他不再多问，重重点头：“好！”立刻转身点了几名心腹亲兵。

嬴政不再看地上的血腥，他拖着伤躯，一步步走向帅府正堂的方向。每一步都牵扯着肋下和左臂的剧痛，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混着未干的血迹。但他的步伐异常沉稳，如同走向祭坛的祭司，带着一种献祭般的决绝和冰冷的控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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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府正堂。郭子兴并未安寝，他披着外袍坐在主位上，面前摊着一卷舆图，眉头紧锁。濠州被围日久，粮草渐匮，元军攻势不减，内部派系倾轧……桩桩件件都如同巨石压在心口。亲兵队长垂手侍立一旁，大气不敢出。

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夜的死寂。郭子兴不悦地抬起头，正要呵斥，却见嬴政浑身浴血、步履蹒跚地闯了进来！他身后，徐达和几名亲兵抬着三具血淋淋的尸体，还有一人被拖着，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充斥了整个厅堂！

郭子兴脸色剧变，猛地站起：“朱重八！你这是……”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和那个垂死的刺客，瞳孔骤然收缩！他认得那刺客身上的黑衣，那是郭天叙豢养的死士才会有的装束！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大帅！”嬴政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悲愤和虚弱，他推开想要搀扶的徐达，身体摇晃了一下，单膝重重跪地！这个动作牵动了所有伤口，剧痛让他眼前发黑，额头青筋暴起，但他硬是挺住了，抬起头，目光直视郭子兴，声音铿锵，字字泣血：

“标下无能！深夜遇袭，险遭不测！幸赖徐达兄弟警觉，率众来援，才保住这条残命，擒得活口一名！”

他指着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刺客，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尽的屈辱和控诉：“此人已招供！指使之人，乃……乃少将军郭天叙！” “郭天叙”三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郭子兴的心上！

“标下自问，入城以来，谨守本分，血战城头，不敢有丝毫懈怠！对大帅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对少将军，亦是礼敬有加，不敢逾矩！”嬴政的声音因激动和剧痛而颤抖，却更显悲怆，“标下实在不知，何处得罪了少将军，竟要遭此毒手！帅府之内，竟成修罗杀场！同袍相残，亲兵喋血！此等行径，置大帅威严于何地？置濠州军法于何地？！”

他猛地撕开左臂那临时包扎的布条，露出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刀伤！又指着肋下那不断渗血的布条：“大帅！若非标下尚有一分搏命之力，若非徐达兄弟来得及时，此刻躺在地上的，便是标下的尸首！标下死不足惜！然则，值此元狗压境，濠州危如累卵之际，少将军不思戮力同心，共御外侮，反而暗行此等亲者痛、仇者快之举！岂不令三军将士寒心？！岂不让城下元狗耻笑？！”

一番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郭子兴的心口！他看着嬴政身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看着地上那三具自己儿子豢养的死士尸体，看着那个奄奄一息的活口，再听着嬴政那字字泣血、句句诛心的控诉，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最后变得一片死灰！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愤怒！滔天的愤怒！郭天叙这个蠢货！竟敢如此胆大妄为！在帅府内刺杀他刚刚提拔、城头血战立下大功的悍将！这不仅是自断臂膀，更是将他郭子兴的威信彻底踩在了泥里！一旦传扬出去，军中必然哗然！那些本就对他阳奉阴违的将领，更会离心离德！濠州城……危矣！

更让郭子兴心惊肉跳的是眼前这个朱重八！此人绝非莽夫！他选择在深夜，拖着伤躯，带着血淋淋的尸首和活口，直接闯到帅府正堂！这不是告状，这是逼宫！是把他郭子兴架在火上烤！是要他当众表态！其心机之深，手段之狠，远超想象！他此刻展现的“悲愤”和“忠诚”，又有几分是真？

郭子兴的目光扫过徐达和他身后那几个亲兵。徐达脸色铁青，眼神中压抑着怒火。那几个亲兵更是面有愤懑之色。此事，捂不住了！

一股寒意夹杂着深深的疲惫瞬间攫住了郭子兴。他猛地一拍桌子，须发皆张，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调，响彻整个帅府：

“来人！把那个逆子给我绑来！立刻！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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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天叙是被两个如狼似虎的亲兵从被窝里拖出来的，连外袍都没披整齐，就被反剪着双臂，踉踉跄跄地押到了正堂。当他看到地上那三具熟悉的尸体，看到父亲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铁青面孔，看到浑身浴血、跪在地上却眼神冰冷的嬴政时，他瞬间明白了。

“爹！爹！你听我说！是这朱重八狼子野心！他……”郭天叙挣扎着，试图辩解，声音尖锐而恐惧。

“住口！”郭子兴一声暴喝，如同炸雷，震得郭天叙一个哆嗦！他指着地上那具奄奄一息的刺客，手指都在颤抖：“逆子！看看！你的人！你的死士！在帅府之内，刺杀同僚！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

“爹！是他先……”郭天叙还想攀咬。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郭天叙脸上！力道之大，直接将他抽翻在地，嘴角瞬间渗出血丝！

“混账东西！”郭子兴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郭天叙，声音嘶哑，“值此危难之际，不思报国，反而妒贤嫉能，行此卑劣龌龊之事！坏我军心！毁我根基！你……你简直是我郭家的耻辱！”

郭子兴是真的动了杀心！这蠢货不死，军心难安！朱重八这头猛虎，更会彻底离心！但……这终究是他唯一的儿子！血脉相连！

就在郭子兴内心天人交战，杀意与亲情激烈撕扯之际。一直沉默跪着的嬴政，忽然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嘶哑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大帅息怒。”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他身上。

嬴政抬起头，脸上血污未干，眼神却异常清澈，甚至带着一丝“恳切”：“少将军……少将军年轻气盛，或是一时糊涂，受了小人挑唆，才做出此等错事。”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郭天叙怨毒的眼神，继续道，“如今大敌当前，濠州安危系于大帅一身。若因标下一人之事，致使大帅与少将军父子相残，军心浮动，那才是……那才是正中元狗下怀，亲者痛，仇者快啊！”

他深深俯首：“标下恳请大帅！念在少将军年轻，又是大帅骨肉至亲……暂且饶过少将军性命！标下……标下愿以大局为重！”

这一番“深明大义”、“委曲求全”的言辞，如同最锋利的软刀子，狠狠捅进了郭子兴的心窝！也彻底堵死了郭天叙任何辩解的可能！

郭子兴看着跪在地上、浑身是伤、却“顾全大局”的嬴政，再看看地上那个满脸怨毒、不成器的儿子，心中那点残存的舐犊之情瞬间被巨大的失望和冰冷的现实碾得粉碎！两相比较，高下立判！朱重八越是“大度”，就越显得郭天叙卑劣无能！他郭子兴若再袒护这逆子，岂非寒了所有将士的心？这濠州城，还如何守？！

一股强烈的、被逼到悬崖边的暴怒和一种对未来的巨大恐慌，彻底淹没了郭子兴。他猛地一指瘫在地上的郭天叙，声音如同寒冰地狱刮出的阴风，带着一种断绝亲情的冷酷：

“将这逆子……拖下去！重责八十军棍！打入死牢！听候发落！没有本帅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爹——！”郭天叙发出绝望的嘶嚎，被亲兵如拖死狗般架了出去。

厅堂内死一般寂静。只有郭子兴粗重的喘息声。

他疲惫地挥挥手，示意亲兵将地上的尸体和活口拖走处理。然后，他缓缓走到嬴政面前，亲自弯腰，双手将他搀扶起来。看着嬴政惨白的脸色和身上依旧在渗血的伤口，郭子兴眼中流露出复杂至极的神色——有愧疚，有忌惮，更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重八……”郭子兴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和一丝苍老，“你……受委屈了。是本帅……教子无方。”他拍了拍嬴政的肩膀，力道很重，“从今日起，亲兵营，由你全权统领！一应军务，无需再经他人之手！你……好生养伤。濠州城防，本帅……还需倚重于你！”

“标下……领命！”嬴政低头，声音依旧嘶哑虚弱，姿态放得极低。只是在那低垂的眼帘下，一丝冰冷彻骨、如同玄冰般的幽光，一闪而逝。

全权统领亲兵营！拱卫帅府！这濠州城的心脏，已然握在了他的手中！郭天叙？不过是个被拔了牙、关进笼子的蠢货，再无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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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濠州城依旧在元军的猛攻下风雨飘摇。但帅府之内，气氛却悄然改变。

嬴政以养伤为名，深居简出，很少出现在城头第一线。但整个亲兵营，已被他以雷霆手段彻底清洗、掌控。徐达被擢升为副统领，成为他实际上的副手和利刃。汤和则被他放在身边，掌管最核心的卫队和情报传递。所有郭天叙的旧部，或被调离，或被边缘化，或被徐达以铁腕手段“整肃”。亲兵营上下，只知朱统领，不知有少将军。

郭子兴对此心知肚明，却只能默许。他需要嬴政这把刀，更需要这把刀为他守住最后的堡垒。他每日强撑着巡视城防，焦头烂额地应付着各方压力，心力交瘁之下，鬓角的白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多。

而嬴政，则在阴冷的厢房里，一边忍受着伤口的疼痛，一边如饥似渴地吸收着朱重八的记忆碎片，同时以始皇帝的视野，冷静地审视着整个濠州乃至天下的局势。一张无形的、以亲兵营为核心的权力网络，在他手中悄然编织，如同蛛网，笼罩了整个帅府，并开始向城内其他关键位置悄然渗透。

粮草官送来的簿册，会“恰好”出现在他的案头；城防将领的调动，需经他“斟酌”后“建议”给大帅；甚至城外元军的一些动向情报，也会比郭子兴更早一步送到他的手中。

他如同一只盘踞在阴影中的蜘蛛，耐心地吐着丝，静静地等待着猎物彻底落入网中，也等待着……破茧而出的时机。

城外的喊杀声和炮石轰鸣，日夜不休，如同为他加冕的礼炮。嬴政摩挲着腰牌冰冷的边缘，目光穿透屋顶，投向那方被硝烟笼罩的天空。

棋盘之上，卒已过河。下一步，该屠大龙了。

窗外，元军攻城的号角与喊杀声如同永不疲倦的潮汐，昼夜不息地拍打着濠州残破的城墙。帅府深处那间阴冷潮湿的厢房内，浓重的金疮药味与血腥气混合，形成一种独特的、令人窒息的铁锈腥甜。嬴政盘膝坐在冰冷的土炕上，赤裸的上身缠满染血的布条，肋下与左臂的伤口如同两处永不熄灭的火源，灼烧着他的神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冷汗浸透了他额前的乱发，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滴落。

然而，他的眼神却如同古井寒潭，不起半分波澜。所有的痛苦，都被一股更加庞大、更加冰冷的意志强行压制、吞噬。他的意识，如同最精密的仪器，高速运转着。朱重八残存的记忆碎片，关于濠州城内盘根错节的派系、那些将领贪婪的嘴脸、城外元军的大致动向……与始皇帝横扫六合、统御万方的庞大帝国经验库激烈碰撞、筛选、融合。

“禀统领！”汤和刻意压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敬畏，“王千户那边……得手了！粮草簿册，已经‘誊抄’了一份！”

嬴政缓缓睁开眼，幽深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丝冰冷的亮光。“拿进来。”声音嘶哑，却不容置疑。

门被推开一条缝，汤和闪身而入，小心翼翼地将一卷用油布包裹的册子递上，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他脸上还带着参与机密行动的紧张与亢奋。

嬴政接过，展开。昏黄的油灯下，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模糊的墨迹映入眼帘。郭子兴直属粮仓的存粮、各营每日消耗、暗中克扣的份额、甚至一些将领私下倒卖的记录……一笔笔，触目惊心。濠州城，早已是饿殍腹中仅剩的一点残渣！他指尖划过“郭子兴亲兵营额外配给”那一栏后面刺眼的数字，嘴角扯出一个无声的、冰冷的弧度。蛀虫！

“徐达那边呢？”嬴政头也不抬地问。

“徐副统领已经按您的吩咐，将张副将、李都尉手下那几个刺头，调到南城豁口了。那里……今天元狗的攻势最猛。”汤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嗯。”嬴政淡淡应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簿册上，“告诉徐达，盯紧西城孙守备。此人墙头草，与城外元军暗通款曲的线头，该收网了。”

“是！”汤和躬身领命，眼中闪烁着对眼前这位“重八哥”近乎盲目的信服。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这洞悉人心的毒辣眼光，早已超出了他贫瘠的想象。

就在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压抑的惊呼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帅府深处死水般的寂静！

“大帅！大帅不好了！”

“快来人啊！大帅晕倒了！”

嬴政眼中寒光一闪！如同蛰伏的猛兽嗅到了血腥。他猛地合上粮草簿册，动作牵扯伤口，剧痛让他眉头微蹙，但眼神却锐利如刀。“汤和，出去看看！”

汤和立刻闪身而出。不多时，他脸色煞白地冲了回来，声音带着惊惶：“重八哥！大帅……大帅在城楼巡视时，被流矢所伤！箭……箭在胸口！军医说……怕是……怕是……”

“走！”嬴政不等他说完，霍然起身！动作因剧痛而略显滞涩，但那股骤然爆发的气势，却让汤和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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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子兴的卧房外，已是一片压抑的混乱。几名亲信将领焦躁地踱步，脸上交织着惊惶与算计。郭子兴的心腹谋士面色惨白，六神无主。军医在房内进进出出，端出的水盆里满是刺目的猩红。

嬴政的到来，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块。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那个浑身缠满渗血布条、脸色灰败、眼神却冰冷如刀的新任亲兵营统领。气氛瞬间凝滞，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试探与忌惮。

“朱统领！”郭子兴的心腹谋士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踉跄着迎上来，声音带着哭腔，“大帅他……箭伤入肺，高热不退，军医说……说就在旦夕之间了！这可如何是好啊！少将军他……”

“少将军还在牢里。”嬴政的声音平淡无波，直接截断了他后面的话。他目光扫过房外那些神色各异的将领，最后定格在紧闭的房门上，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门板，看到里面垂死的郭子兴。“大帅伤情要紧。闲杂人等，不得喧哗惊扰。”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沉甸甸的威压，让那谋士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不再理会众人，径直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徐达如同一尊铁塔，手握刀柄，沉默地侍立在门内，看到嬴政，微微颔首，眼神交汇间，一切尽在不言中。

浓烈的血腥味和草药味扑面而来。床榻上，郭子兴双目紧闭，脸色蜡黄如金纸，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腔里拉风箱般的嘶鸣。胸口缠裹的厚厚布条上，暗红的血迹正在迅速扩大。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军医正满头大汗地施针，手指都在颤抖。

嬴政走到床边，低头俯视着这位曾经将他提拔、利用、又忌惮的“大帅”。郭子兴似乎有所感应，艰难地睁开浑浊的眼睛。当他看到嬴政那张近在咫尺、冰冷如石雕的脸时，瞳孔猛地一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充满了恐惧和不甘！他挣扎着想抬起手，却只是徒劳地抽搐了一下。

嬴政缓缓俯下身，凑到郭子兴耳边。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的嘶鸣，冰冷地钻进郭子兴濒死的意识里：

“大帅……安心去吧。”

“濠州……还有这红巾的基业……”他的声音顿住，带着一丝刻骨的嘲讽，“自有……重八替您……好好看着。”

“您那不成器的儿子……会下去陪您的。”

郭子兴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怨毒！他死死盯着嬴政，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胸口的血涌得更快！

“嗬……嗬……”他徒劳地张着嘴，却再也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只有无尽的恐惧和绝望在眼中燃烧。

嬴政直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郭子兴在剧烈的抽搐中，瞳孔一点点放大，最终彻底失去了光彩。那只微微抬起、似乎想抓住什么的手，无力地垂落在染血的锦被上。

一代枭雄，濠州红巾大帅，郭子兴，就此咽气。

房内一片死寂。只有老军医瘫软在地的喘息声。

嬴政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悲戚，只有一种冰冷的、尘埃落定的漠然。他看向徐达，声音清晰而稳定，如同宣布一项再平常不过的命令：

“大帅……伤重不治，薨了。”

徐达身体一震，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床上已然僵硬的郭子兴，随即猛地抱拳，声音带着一种斩断过往的决绝：“是！”

嬴政的目光转向门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悲怆，穿透了死寂的卧房，清晰地送入外面每一个竖起耳朵的人耳中：

“大帅……归天了！”

“轰！”

如同巨石投入冰湖！门外的压抑瞬间被引爆！惊呼声、哭嚎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轰然炸响！整个帅府，乃至整个濠州城的心脏，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

“肃静！”嬴政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他推开房门，站在台阶之上，身影在摇曳的火光中显得格外高大，尽管浑身浴血，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压迫感！冰冷的目光扫过下面一张张惊惶失措的脸。

“大帅新丧！元狗压境！值此危难存亡之秋，岂容尔等喧哗失措，自乱阵脚？！”他的声音如同寒风刮过冰面，带着刺骨的杀意，“传我帅令！”

“第一！封锁消息！大帅薨逝之事，胆敢泄露半字者，立斩不赦！”

“第二！亲兵营即刻接管全城防务！各门守将，未得本帅手令，擅离职守者，杀！”

“第三！”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人群中几个神色闪烁、蠢蠢欲动的将领，“所有将领，即刻返回本营，安抚士卒，整军备战！擅动者……视同叛逆！”

一连三条杀气腾腾的军令，如同三道铁闸，瞬间锁死了所有可能掀起的波澜！那冰冷的“本帅”二字，更是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

几个原本眼神闪烁、试图串联的将领，迎上嬴政那双毫无感情、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眸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头顶，瞬间熄灭了所有心思，脸色煞白地低下头。

“徐达！”嬴政喝道。

“末将在！”徐达踏前一步，声如洪钟。

“持我令牌，带亲兵营甲队，立刻接管帅府内外所有防务！凡有异动者，先斩后奏！”

“得令！”徐达接过令牌，转身便走，魁梧的身躯带着凛冽的杀气。

“汤和！”

“在！”汤和挺直腰板，声音因激动而发颤。

“带乙队，持簿册，去粮仓！按我先前所定名册，该拿的人，一个不留！该封的库，一粒米也不许少！”

“是！”汤和眼中凶光一闪，领命而去。

帅令如山！在嬴政铁血手腕和徐达、汤和毫不迟疑的执行下，整个濠州城如同一架庞大而精密的战争机器，在短暂的混乱和惊愕后，被强行按入了一种冰冷、肃杀、高度戒备的轨道。所有的不安和暗流，都被那明晃晃的刀锋和“立斩不赦”的帅令死死压住！

当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过去，第一缕惨淡的天光挣扎着刺破濠州城上空浓重的硝烟时，帅府正堂，已被彻底肃清。

嬴政换上了一身临时找来的、略显宽大的素色麻衣，依旧掩不住身上浓烈的药味和血腥气。他端坐在原本属于郭子兴的主位上，背后悬挂着郭子兴的佩剑。徐达按刀侍立在他身侧，如同沉默的山岳。汤和则肃立阶下，脸上带着一夜未眠的亢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堂下，濠州城内所有够分量的将领、文吏，被亲兵“请”到了这里。他们脸上带着惊魂未定、难以置信和深深的恐惧，看着主位上那个年轻、苍白、浑身是伤，眼神却如同万载玄冰般森冷的男人。

没有冗长的哀悼，没有虚伪的哭诉。

嬴政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堂下每一张面孔，最后停留在那几位昨夜心思最活络的将领身上。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平静：

“大帅归天，濠州危殆。群龙不可无首。”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着冰冷的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丧钟敲在每个人心上。

“昨夜，有人不安分。”他的声音陡然转寒，如同刀锋出鞘，“孙守备。”

被点到名字的孙守备浑身一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你与城外元军信使密会于西城土地庙，约定今夜三更，举火为号，献西城门。是也不是？”嬴政的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

“冤枉！朱统领！这是血口喷人！我……”孙守备噗通跪倒，嘶声喊冤。

“带上来！”嬴政冷冷打断。

两名亲兵拖着一个被打得不成人形、穿着元军号衣的探子，如同死狗般扔在堂下！同时，汤和上前一步，将几封沾着血污、盖着元军印记的书信，狠狠摔在孙守备面前！

铁证如山！

孙守备看着地上那熟悉又陌生的探子，看着那些要命的书信，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瘫软在地，抖如筛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叛逆通敌，罪不容诛。”嬴政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拖出去，斩了。首级悬于西城门示众。家产抄没，充作军资。族人……男丁发配苦役，女眷充入洗衣营。”

冰冷的判决，不带一丝情感。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亲兵如狼似虎地上前，堵住孙守备绝望的哀嚎，将他拖了出去。堂下众人噤若寒蝉，冷汗浸透了后背！看向主位那个男人的目光，充满了无边的恐惧！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掌控着！

嬴政的目光缓缓移开，落在另外几个昨夜同样心怀鬼胎的将领身上。那几人接触到他的目光，如同被毒蛇盯上，双腿一软，噗通跪倒一片，磕头如捣蒜：

“朱统领！我等知错！我等糊涂！愿效死力！求统领开恩！求统领开恩啊！”

嬴政看着脚下匍匐颤抖的身影，眼中没有任何得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杀鸡儆猴，已见成效。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牵动伤口，让他身形微微一晃，但徐达立刻上前一步，稳稳地扶住了他的手臂。这个细微的动作，落入所有人眼中，更添一分沉甸甸的分量。

嬴政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那眼神如同君临天下的帝王，俯瞰着匍匐的臣民。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震颤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金铁铸就的律令，烙印在每一个人的心神之上：

“自今日起！”

“濠州军务，由本帅……朱元璋！一肩担之！”

“凡我麾下，当谨遵号令，戮力同心！”

“内抚百姓，外御胡虏！”

“有敢阳奉阴违、通敌叛变、乱我军心者……”

他顿了顿，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每一张惨白的脸，一字一句，如同惊雷炸响：

“孙守备……便是榜样！”

“散！”

堂下死一般寂静。所有将领文吏，如同被赦免的死囚，连滚爬起都忘了，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和战栗，仓惶退出了这令人窒息的正堂。

当最后一个人影消失在门口，嬴政身体猛地一晃，剧烈的咳嗽无法抑制地爆发出来，嘴角溢出一缕暗红的血丝。肋下的伤口如同被再次撕裂，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

“重八！”徐达急忙扶住他，眼中满是担忧。

嬴政——现在，是朱元璋了——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站直身体。他推开徐达的搀扶，目光越过空荡的厅堂，投向门外那片被硝烟和晨光交织的天空。那眼神疲惫、伤痛，却燃烧着一种足以焚毁一切阻碍的、永不熄灭的野火。

他伸出手，缓缓握住了身后悬挂的那柄郭子兴的佩剑剑柄。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仿佛握住了这濠州城的命脉，也握住了……通向那至高帝座的第一块踏脚石。

“徐达。”朱元璋的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一种新生的、沉重的力量，“传令全军，为大帅……发丧。”

“然后……”他转过头，看着徐达，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眼前这位沉默悍将的身影，如同看着一柄即将开锋的绝世宝刀。

“整军！”

“备战！”

“这濠州城……”他握紧了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声音如同从九幽深处传来，带着金铁交鸣般的铿锵：

“该换主人了！”

“整军！”

“备战！”

“这濠州城……该换主人了！”

朱元璋的声音在空荡的帅府正堂内回荡，带着新铸剑锋的冷冽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他松开紧握的剑柄，那柄属于郭子兴的佩剑在身后微微晃动，发出低沉的嗡鸣。肋下和左臂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提醒着他这具躯壳的脆弱，但那双深潭般的眸子，燃烧的意志足以焚尽所有伤痛。

徐达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浴血、气息不稳，眼神却锐利得足以洞穿人心的男人。那声“朱元璋”的宣告，如同惊雷炸响在他心头。不再是朱重八，不再是郭大帅麾下的百户、副统领。是朱元璋！一个割裂过往、承载着滔天野望的新名号！他不再迟疑，重重抱拳：“末将遵命！誓死追随大帅！” “大帅”二字，他叫得斩钉截铁，再无半分犹豫。

发丧，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濠州城头挂起素缟，哀乐低沉。郭子兴的棺椁停在帅府，供人吊唁。朱元璋一身素服，臂缠黑纱，脸色因伤痛和失血而苍白如纸，却始终挺直脊梁，主持着仪式。他面容悲戚，言辞恳切，追忆着郭子兴的“恩德”和濠州红巾的“不易”，说到动情处，甚至眼眶微红。然而，那双低垂的眼帘下，是冰封万载的寒潭，不起半分涟漪。所有的哀恸，都是震慑人心的武器，将郭子兴的剩余价值榨取得干干净净。

吊唁的将领、文吏、士绅，看着主位上那个苍白却稳如磐石的年轻统帅，看着他身后按刀侍立、眼神如鹰隼的徐达，再想想西城门上那颗血淋淋、犹在滴落的孙守备头颅，所有的不甘、疑虑、算计，都被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死死压住。郭天叙？那个被遗忘在死牢角落、断了腿的废物，早已无人提及。

发丧结束的当晚，帅府正堂的灵幡尚未撤去，气氛却已截然不同。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冬夜的寒意。朱元璋依旧坐在主位，脸色在火光映照下少了几分惨白，多了几分沉凝的威严。肋下和左臂的伤口被重新处理过，剧痛稍缓，但每一次呼吸依旧牵扯着断骨。他面前摊开的是濠州城防舆图，上面用朱砂标注着密密麻麻的记号，如同战场渗出的血。

徐达、汤和肃立阶下，还有几位经过昨夜清洗后、勉强可用、此刻战战兢兢的将领。

“元狗围城数月，锐气已挫，粮草亦将不继。”朱元璋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嘶哑依旧，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他手指点在舆图上元军大营的位置，指尖划过几道弧线，“其主帅骄横，倚仗兵多，分兵把守要道，看似严密，实则……首尾难以相顾。”

他抬起眼，目光如炬，扫过众人：“一味死守，坐吃山空，乃取死之道。濠州要活，唯有……以攻代守！”

“以攻代守？”一位将领失声惊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大帅，我军兵力远逊于元狗，守城已是艰难，如何能攻？”

朱元璋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那笑容毫无暖意，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算计：“兵者，诡道也。何须堂堂之阵？”他的手指猛地戳向舆图上一个不起眼的点，“此处，元军囤粮之所，守备看似森严，实则空虚！其主力被牵制在城东、城南！”

“徐达！”朱元璋的声音陡然拔高。

“末将在！”徐达踏前一步，眼中爆发出灼热的光芒。

“今夜子时！你率本部精锐，并挑选敢死之士三百人！人衔枚，马裹蹄！自北城水门潜出！”朱元璋的手指在舆图上划出一条隐秘的路线，直插那个标注的粮囤，“以火为号！焚其粮草！不求杀伤，务求火势冲天！得手后，立刻从原路撤回！不得恋战！”

“得令！”徐达声音斩钉截铁，杀气腾腾。

“汤和！”

“在！”汤和挺起胸膛。

“你率本部人马，备齐锣鼓、火把！待徐达处火起，立刻于南城、东城佯动！呐喊擂鼓，做出大军出城夜袭之状！将元狗主力牢牢吸住！”

“明白！”汤和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朱元璋的目光转向那几个面色发白的将领：“尔等各部，紧守城门！城头多置火把旌旗，虚张声势！若元狗分兵救援粮囤，则以弓弩、滚木礌石，全力阻其归路！不得有误！”

“谨遵大帅号令！”将领们被这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震慑，却也感受到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齐声应诺。

命令如同冰冷的链条，瞬间绷紧。帅府内压抑的肃杀之气，比灵堂的哀戚更令人窒息。朱元璋靠回椅背，闭上眼，仿佛在积蓄力量。肋下的断骨在无声地抗议，但他只是用指尖轻轻按着伤处，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他在脑海中一遍遍推演着计划的每一个细节，如同在沙盘上调动千军万马。一丝一毫的纰漏，都将付出血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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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万籁俱寂，寒风如刀。濠州北城水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缝隙，冰冷的河水涌入。三百条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又迅速在岸边集结。徐达魁梧的身影立在最前，冰冷的铁甲上凝结着霜花，眼神锐利如刀锋。他无声地一挥手，队伍如同一条黑色的毒蛇，贴着城墙根，向着元军粮囤的方向疾速潜行。

与此同时，南城、东城之上，汤和紧张地盯着黑暗深处，手心全是汗。他身后，数百名士卒手持火把、锣鼓，屏息凝神，如同绷紧的弓弦。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如同一年般漫长。

突然！元军大营后方，那标注的粮囤方向！一点微弱的火光猛地跳跃了一下，随即如同被点燃的油库，轰然爆发！冲天的烈焰瞬间撕裂了沉沉的夜幕！橘红色的火舌疯狂舔舐着天空，将半个天际映照得如同白昼！滚滚浓烟扶摇直上，即使在濠州城头也能清晰看到！

“火！火起了！”城头了望的士卒失声惊呼！

“动手！”汤和如同被点燃的火药，嘶声咆哮！用尽全身力气吼出：“杀元狗！夺军粮！弟兄们！冲啊——！”

“杀啊——！！！”

“咚咚咚！咚咚咚！！”

“呜——呜——！！”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惊天动地的战鼓声、凄厉刺耳的号角声，如同平地惊雷，在濠州南城、东城轰然炸响！无数火把被疯狂舞动，火光摇曳，人影憧憧，在城头制造出千军万马即将汹涌而出的骇人声势！

元军大营瞬间炸开了锅！凄厉的报警号角响彻夜空！原本沉寂的营盘如同被捅破的马蜂窝，无数火把亮起，人影慌乱奔走，战马惊恐嘶鸣！主帅的咆哮声、将领的喝骂声、兵卒的惊呼声混杂在一起！南城、东城方向那震天的喊杀和火光，让他们下意识地认为红巾军主力倾巢而出，发动了决死夜袭！

“快！增援南城！挡住他们！”

“东城！东城告急！速去！”

“稳住！不要乱！”

元军将领的嘶吼被巨大的混乱淹没。大量元军被紧急调往南城、东城方向布防，营盘内部一片混乱！

而此刻，真正致命的火焰，正在他们后方的粮囤疯狂蔓延！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囤积如山的粮草、辎重被烈火吞噬，发出噼啪的爆响，冲天的火光和浓烟如同巨大的火炬，映照着元军士兵绝望的脸庞！

“粮草！粮草被烧了！”

“救火！快救火啊！”

“是调虎离山！我们上当了！”

混乱和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元军中蔓延！前有“大军”压城，后有粮草被焚，军心瞬间动摇！一些离粮囤近的元军自发想去救火，却被混乱的调度和汹涌的人流冲得七零八落！

徐达率领的三百死士，如同鬼魅般完成了致命一击，又借着元军大营内部的极度混乱和黑暗的掩护，沿着原路，悄无声息地再次从北城水门潜回城中。除了几人轻伤，几乎全身而退！

当元军主帅终于勉强压住混乱，确认南城东城只是佯攻，而真正的损失是后方粮草被焚毁大半时，已经是天色微明。望着那片仍在熊熊燃烧、散发着焦糊恶臭的废墟，望着营中士卒脸上难以掩饰的恐慌和疲惫，再望向濠州城头那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巍峨、仿佛在无声嘲笑着他的城墙，一股冰冷的绝望感攫住了这位骄横的元军统帅。

粮草被焚，士气受挫，军心浮动……这仗，还怎么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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濠州城头。朱元璋扶着冰冷的城垛，眺望着远方元军大营升腾的滚滚浓烟和那片尚未熄灭的火光。寒风卷起他素色的衣袍，猎猎作响。肋下的剧痛依旧清晰，但他苍白的脸上，却缓缓绽开一个冰冷的、属于胜利者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得意，只有一种将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漠然和掌控一切的笃定。

身后，徐达、汤和及一众将领肃立，看着那道在晨光中略显单薄却如山岳般沉稳的背影，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狂热与敬畏。昨夜那场胆大包天却又精准致命的奇袭，彻底征服了所有人！

“大帅神机妙算！元狗粮草被焚，军心已乱！破敌在即！”汤和激动地喊道。

朱元璋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城头一张张疲惫却闪烁着希望光芒的脸。他没有回应汤和的激动，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振奋的力量：

“元狗断粮，锐气已堕。然困兽犹斗，不可轻敌。”

“传令全军：”

“加固城防，广积滚木礌石！”

“清点存粮，按战时配给，严禁私藏克扣！”

“哨探四出，紧盯元狗动向！”

“敢有懈怠者……”他的声音陡然转寒，如同冰刀刮过，“军法从事！”

“遵令！”众将轰然应诺，声震城头！

接下来的日子，濠州城内外陷入了诡异的僵持。元军因粮草被焚，攻势明显减弱，士气低落，营中甚至开始出现小规模的骚动和逃亡。而濠州城内，在朱元璋的铁腕统御下，如同一架被彻底拧紧发条的战争机器，高效而冷酷地运转着。粮草配给严苛但公平，城防加固日夜不息，士卒操练喊杀震天。一种压抑的、充满希望的力量，在饥饿和死亡的阴影下悄然滋长。

朱元璋的身影，频繁出现在城头、校场、粮仓。他脸色依旧苍白，伤未痊愈，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不知疲倦。他亲自检查每一处城垛的加固，过问每一袋粮食的发放，甚至会在深夜独自登上城楼，眺望元军大营那日渐稀疏的灯火，如同孤狼在审视着猎物的衰弱。

这一日，朔风凛冽，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似乎酝酿着一场大雪。朱元璋正在帅府与徐达等人商议如何进一步逼迫元军、伺机反攻，亲兵队长匆匆闯入，脸色凝重，单膝跪地：

“禀大帅！城外……有使者求见！自称……汉王陈友谅麾下！”

陈友谅！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厅堂内激起波澜！徐达眉头紧锁，汤和一脸惊愕，其他将领也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陈友谅，雄踞江汉，拥兵数十万，新近弑杀其主徐寿辉，自立为汉王，风头正劲，是南方反元势力中实力最强者！他的使者，为何会在这濠州城被围困、胜负未分之际到来？

朱元璋眼中瞬间掠过一丝冰冷的锐芒，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缓缓放下手中把玩的令箭，身体向后靠入椅背，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惊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他仿佛早已预料到这步棋。

“哦？”朱元璋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汉王使者？所为何来？”

“回大帅，使者言……奉汉王之命，特来与濠州共商……抗元大计。”亲兵队长小心地回禀。

“共商抗元大计？”朱元璋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弧度。他目光扫过堂下众人，最后定格在徐达脸上，那眼神意味深长。

“徐达，依你看，这陈友谅……是想雪中送炭，”朱元璋的声音顿了顿，陡然转寒，如同冰锥刺骨，“还是……想来趁火打劫，摘朕的桃子？” 那个“朕”字，他咬得极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君临天下的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