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零一回 算计纵横北庭伐交 决断险策龙头锯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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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又可闻义成公主声音说道：“都是一群乱逆之徒，天地不容。我只恨自己女儿之身，手无缚鸡之力，不然非手刃乱逆，难解心头之愤。”这说话声中，还带十足怨气，杨玄瑛听着，便知道已无必要去会义成公主了。不过既然已经潜入行宫，她也不甘如此空手离去，还想听一听王婉儿是否另有阴谋，于是，她又凑到窗前，恰闻王婉儿又说道：“前日有唐使抵达，想必也为结盟之事前来。今日大汗接见唐使，不知结果如何。”义成公主说道：“听说今次唐使，就是当年来过五原牙庭那伙中原人其中之一。不过我看大汗虽暂未应你所求，但亦无继续交好唐国之意，婉儿姑娘不必过分担心。”王婉儿颇为讶异，似乎更在意来者何人，问道：“公主可知唐使下榻何处？若真是故人，当趁此机去拜访一下。”义成公主说道：“来者自称李姓，若无记错，该是当年校场比武，持枪战阿罗立之人。”王婉儿松了一口气。而后两人一番闲扯胡聊，再未提及政局战事，杨玄瑛觉得再听下去毫无意义，于是便悄然转身离开。

杨玄瑛翻出宫垣，又折回行宫正门前，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终见李靖出来，可他也是双眉紧缩，一幅严肃神情。看他模样，定是遭到处罗可汗拒绝，杨玄瑛这便迎上前去，说道：“王世充遣人早至，已说服可贺敦助之。突厥之事，还当另谋良策。”李靖点头说道：“原来如此，难怪处罗一口回绝。此地耳目众多，先回营再说。”两人说着，径自出城，待抵黑甲骑宿营之处，已是黄昏。

众人聚在一起，李靖、杨玄瑛又各自详述日间诸事，以此推断，处罗可汗与王世充缔盟已成定局。北方祸患不除，难以放手东征，李靖思来想去，忽然目露凶光，于众人说道：“处罗终是心腹之疾，与其让他与王世充勾结，不若今趁其疏于防范之际，及早诛之！”红拂大吃一惊，说道：“靖哥的意思，莫非是暗杀可汗？！”李靖说道：“不错，处罗一死，义成之子年幼丑弱，难掌大局，这势必引得启民尚余嫡子幽北泥步设、五原莫贺咄相争夺嗣，如此一来，汗国内乱自耗，即无暇南顾，便可为我平定中原留取时机。”红拂说道：“只是暗杀可汗，即与突厥决裂，无论泥步设、莫贺咄谁承汗位，必定永世与唐为敌。”李靖说道：“若无安内，何以攘外。只待中原一统，华夏复兴，强若两汉，又何需惧怕胡虏。现今对付突厥，只得临机应变，见招拆招，不过相信有朝一日，我必将挥师出塞，效长平冠军，摧灭突厥，永绝北患！”刺杀突厥国主之事非同儿戏，红拂仍顾虑重重，又转头瞧着杨玄瑛，见她始终一声不吭，便问道：“玄瑛妹子以为如何？”杨玄瑛轻轻叹息，无可奈何说道：“汗国不乱，终会千方百计阻扰中原统一。刺杀可汗之事，手段虽是阴毒了些，但现下看来，似乎也无他策，相信陛下或秦王在此，亦会做此决断。”杨玄瑛无异议，红拂也不再反对。而李靖又继续说道：“事不宜迟，今晚便可行事。玄瑛妹子与红拂往城中粮仓草场纵火引动骚乱、澧兰姑娘备马候于行宫之外接应、沅芷姑娘率骑伏于城外以备不时之需。至于行刺之事，便由我亲往。如若事成，炮哨为号，我等汇合共退；若至四更，未见炮哨，毋需顾我，你们立刻离开定襄。”话音刚落，红拂忙说道：“行宫中高手如林，我与靖哥同去。”李靖一摆手，义无反顾说道：“我独自一人，便于隐蔽。再说刺杀可汗之事，若要背负恶名，我亦可独自承担，不必牵累他人！”红拂拗不过他，心中黯然，却也只有依此安排行事。

是夜将近三更，诸人乔装扮作突厥牧民，分批潜入大利城，已各自就位。杨玄瑛与红拂携硝石火种，匿于草场之外街角暗处，两人偷偷窥去，只见场中仅散有三两戍卫巡逻，还一幅心不在焉模样，看来突厥人并无戒心。眼见约定时辰已至，二人相互使了一个眼色，趁人不察，一溜烟蹿入草场，当即迎风举焰，点焚草屯。仲夏之夜，天干物燥，草料触火即燃，乘风蔓延，只须臾功夫，整个草场即陷入一片火海之中。突厥人游牧为生，以马为伴，而马又以草为食，这草场失火，霎时惊遍全城，城中突厥人七慌八乱，蜂拥而至，奔相取水救火，忙得头焦额烂。杨玄瑛与红拂混在乱众之间，离开草场，转奔城中粮仓，又再次趁隙纵火。

火趁风威，风助火势，烟迷尘卷，焰吐云从，凶炽飞腾，烧透青穹。大利城中，突厥人上蹿下跳，沸反盈天，连行宫内亦有数队扈从闻声相继奔出，鸣锣击柝，上街参与扑火。这一番闹腾下来，不觉已近四更时分，却仍未见李靖之号，红拂万分焦急，于是说道：“我誓与靖哥共进退。玄瑛妹子先去，我必须入宫去寻靖哥一趟。”杨玄瑛也担忧李靖安危，说道：“红拂姐此言太过见外，若然李大哥有难，小妹又岂能袖手旁观。”红拂微微一笑，说道：“如此多谢玄瑛妹子。”两人说着，便一同往可汗行宫奔去。”

当下突厥人忙于救火，顾不了其他，杨玄瑛与红拂穿行城中，亦畅通无阻。她二人拐过两个街角，正遥遥望见行宫东垣，忽然前头巷子窜出一男一女。杨玄瑛与红拂不及回避，那两人已迎头而至，四人一照面，籍着火光夜色，看清彼此脸容，诸人个个愕然，来者竟是王婉儿与宇文博。意料之外，不期而遇，一时间还教人无所措手。四人无语对视半晌，倒是王婉儿先反应过来，扑哧一笑说道：“经年不见，妹妹别来无恙。”杨玄瑛哼了一声，又瞥了眼宇文博，冷冷说道：“今日非与你叙旧而来。姐姐与宇文将军若无指教，请恕我失陪。”王婉儿也是机灵之人，她一见杨玄瑛急欲离去，疑心顿生，便试探说道：“今次唐使曾与妹妹一同去过五原牙庭，看来魏主邙山一败，妹妹是回了关中投奔唐王去了。”说起邙山之役，教人生恨，不过杨玄瑛还是面不改色，淡淡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姐姐也毋需得意，但我不死，邙山之辱，总有讨回之时。”话音平静，却蕴杀气十足，连王婉儿与宇文博听了，都不禁暗自一懔。

城中火势渐弱，而沸扬喧闹依旧。王婉儿与宇文博原本共宿行宫，二人见城中草场粮仓相继失火，瞧着蹊跷，这才一同出来探个究竟，怎想半路遇见了杨玄瑛。此刻王婉儿知道杨玄瑛与唐使一伙，猛然想起今晨唐使谒见可汗遭拒之事，她豁然明白过来，说道：“如此说来，想必城中大火，也是拜妹妹所赐。不过今逢夏季，牧人战马并不乏食，妹妹烧了人家草场粮仓，只怕也阻不了可汗南征之志。”以往王婉儿与杨玄瑛相处之时，似乎总能猜透她心思，料她于先，但这一次终于误判错估，杨玄瑛听罢，冷笑之中，还不屑置辩。王婉儿见了她这幅模样，禁不住一愣，只觉心中隐隐不安，可不及再作细思，乍闻身后一声尖啸，她赶紧回头望去，只见行宫深处一道白光若电耀目，直窜上天顶。

炮哨之号既起，刺杀可汗之事已成，红拂心中大喜，忙凑到杨玄瑛耳畔小声说道：“靖哥事成，莫再与她纠缠，早日离开此地。”她话音刚落，又见王婉儿眉头紧蹙，俄然色变，转回头来，一脸难以置信神情，瞋目直瞪着杨玄瑛，失声呼道：“不好！调虎离山，莫非你......”杨玄瑛依旧神色自若，不紧不慢说道：“处罗可汗已死，姐姐若要搬取救兵，可得辛苦再走五原一遭，不过于此之前，姐姐似乎还需设法先平定幽北。”王婉儿面色铁青，一时噎语，竟说不出话来，而杨玄瑛又自顾继续说道：“姐姐与宇文将军若无指教，请容小妹告辞。至于你我各中恩怨，且留待邙山再会，一并了断！”说着她拂袖一挥，与红拂二人，转身离去。

两人疾步南走，穿过一道巷子，见王婉儿与宇文博并未追来，便折转向西，待赶至澧兰携马接应之处，见李靖提枪背弓，早已等候在那。如今可汗遇刺，突厥人一但察觉，势必封城搜捕，刻不容缓，李靖一见她二人过来，当即上马说道：“大功告成，详情容后再述，赶快离开定襄。”说着几骑人急奔南门。此时，大利城中仍乱作一团，不仅无人主持大局，连大多数突厥人都还不知发生何事，故李靖等四骑穿行街道，亦无人来阻。不久，待其一行人抵南门之际，幸得城门尚未闭锁，几人二话不说，当即拍马加鞭，驰往城外。

时至平旦，天色微明，一行人刚出城南门，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战角长鸣，声恫天地。杨玄瑛闻之，放慢马步说道：“想是已有人察觉可汗身死，料追兵将至。胡人善骑射，如这等奔亡，必脱不了身，还当将追兵引至沅芷处，以黑甲骑破之，趁此挫一挫胡虏锐气，令其不敢再追。”众人皆点头同意，杨玄瑛又于澧兰说道：“澧兰先去会合沅芷设伏，待我等引追至，纵兵列九宫阵，掩杀敌军侧翼。此次突袭务必看准时机，小心提防突厥弓骑远射！”

澧兰得令方去，即见突厥可汗扈从轻骑千余，摩肩接踵，奔出大利城，气势汹汹，直扑李靖等三人而来，而当先者，业已取弓张弦，放箭遥射。乱矢横飞，坠箭如雨，李靖、杨玄瑛、红拂赶紧拨马南走，一路纵奔，直出七八里，犹见突厥扈从契而不舍，紧赶于后。转眼又自一座高丘坡下过，三人勒马而停，各自取兵，回身并辔而立，迎对千骑，面无惧色。可突厥扈从众骑还不知中计，兀自驱马来围。而恰此际，坡上一声炮响，黑甲骑应声而出，出其不意，攻其无备，趁着高坡之势，建瓴破竹，压卷而下，不容人有暇转身应战，八路黑骑已将突厥众骑冲散，开始转阵掩杀。

突厥扈从战法以骑射为主，如今困于阵中，与人短柄相接，显然落处下风，何况胡人岂识得九宫阵奥妙，破阵更无从谈起，当下也只能任人宰割。而与此同时，这边黑甲骑越战越勇，另一边不远处山头之上，王婉儿与宇文博正立在那里眺望，看得也是心惊肉跳，目怔口呆。眼见突厥人非死即伤，毫无还手之力，王婉儿不由自主赞叹一声，说道：“妹妹麾下这路骑手，开合进退有序，走得似乎还是个阵法。”宇文博目不转睛盯着黑甲骑，若有所思，并未应声。王婉儿见状，又继续问道：“曾闻妹妹两度以九宫阵伏击宇文大哥，不知眼下这路骑手，演的是否就是那个九宫阵？”宇文博皱眉说道：“看这排兵走位之法，与九宫阵却有几分相似。但避雨台下、邙山北原，所遇之阵，皆有石堆土垣掩护，以步卒借地利之便破敌，似这般乘奔冲突旷原，却未曾见过。”王婉儿点头说道：“听说宇文大哥连番破阵而出，或许妹妹也是因此改由骑兵演阵。骑兵演阵不易，想必妹妹也是为此耗尽了心思。”说着再望山前，还见黑甲骑逐杀突厥扈从，直若风卷残云，她这又说道：“本以为郭将军麾下七曜星君之浑天阵已是所当无敌，今日亲睹此阵，方觉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此阵直教人叹为观止！”宇文博“嗯”了一声，说道：“前次算不上破阵，只是侥幸而已。但若今逢这路骑手，即便有千军万马助我，大罗金仙附体，恐怕也难以生还。”

两人说道此处，山前突厥扈从已死伤大半，余者亦弃兵乞饶，杨玄瑛也喝停了沅芷、澧兰，随即收拾黑甲骑众，一行人即往关内从容奔去。望着杨玄瑛而远去身影，宇文博几欲纵马去追，可江都城内的绝情酒还昭昭在目，轩辕关前的断义词犹历历在耳，俄然又想起武州窟中、洛水河畔亲口许以王婉儿之诺，更教人左右为难，举步维艰。宇文博伫立在那，恍惚失神，而王婉儿察言观色，隐隐也猜着几分，但她到底不是轻易甘就服输放手之人，立刻紧紧拽住宇文博之手，又遥望杨玄瑛所去方向，长叹一声说道：“&#39；至于你我各中恩怨，且留待邙山再会，一并了断！&#39；妹妹如此煞费苦心，宇文大哥与我也不该教她失望。”这正是：

离决别去酒一樽，花前月下语伤魂。

恍然重归缘起处，回首已无有情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