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物尽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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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物尽其用】

皇城，文华殿外。</p>

夕阳西下的余晖泼洒在廊柱上，初冬的天空如一块冰冷的铜镜，映照着大燕皇帝负手而立孤松一般的身影。</p>

司礼监掌印太监曾敏佝偻着身躯站在不远处，宛如一抹不起眼的影子。</p>

朔风掠过，寒意凛凛。</p>

曾敏望向天子鬓角新添的霜色，暗叹比去岁重阳节又深了两分。</p>

时年四十有七的帝王面庞仍如冷铁浇铸，只是当年登基时那股子锐气，早被十八载朝堂风雨磨成了玄冰。</p>

这一刻曾敏内心不免有些恍惚。</p>

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入宫没两年就被派在今上身边服侍，看着他一步步走来，从晋王到东宫太子再到大燕天子，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二十多年。</p>

都说伴君如伴虎，而且内廷的勾心斗角相比外朝更加阴险狠毒，曾敏却凭借谨小慎微的性格和对天子的了解，一直稳稳把持着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宝座。</p>

但如今他只觉得天子的心思越来越难以揣摩。</p>

犹记得太和三年黄河决堤，天子连续大半个月每天只睡一两个时辰，那双眼熬得通红却亮得灼人，而今暮光沉在眼底，凝成两潭冰封的深井，连倒映的九重宫阙都泛着青灰铁色。</p>

“你说——”</p>

天子低沉的嗓音响起，曾敏连忙上前一步，神态愈发恭敬。</p>

“是谁在针对薛明纶？欧阳晦还是沈望？”</p>

听到这个问题，曾敏庆幸自己早有准备，但面上仍旧忐忑道：“陛下，奴婢岂敢妄议朝中重臣。”</p>

姜尘一声轻笑，抬手按在白玉阑干上，淡淡道：“直言便是。”</p>

曾敏不敢再推脱，斟酌道：“陛下，奴婢觉着那位薛编修说得也有道理，说不定这就是顾衡此獠丧心病狂，为了掩盖工部都水司这些年的亏空，铤而走险构陷薛文肃公。而且奴婢想不明白，顾衡犯事如何能牵连到薛尚书呢？”</p>

“蠢货。”</p>

姜尘斥了一声，摇头道：“朕说过很多次，让你多读点书，你就是不听。亏你还是掌印太监，连这点小伎俩都看不出来。”</p>

曾敏愧疚道：“陛下恕罪，奴婢不是不肯读，只是与其看那些大字，奴婢更想跟在陛下身边，尽心尽力地侍候陛下。”</p>

姜尘闻言淡淡道：“也对，有些时候蠢一点并非坏事，忠心与否更重要。”</p>

曾敏听出天子意有所指，连忙躬身道：“奴婢蠢笨是真，忠心也是真，此心天地可鉴。”</p>

姜尘转头看了他一眼，放缓语调道：“行了，朕只是随口一说，你不必怕成这样，让下面的小太监瞧见，往后你还如何服众？”</p>

曾敏应下，他知道天子不喜啰嗦废话。</p>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透着古怪，顾衡不算很聪明，但他做了七年的都水司郎中，在薛明纶麾下经历过不少曲折，不至于连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p>

姜尘说回先前的话题，徐徐道：“这世上有几个不贪的官儿？他顾衡不是。”</p>

说到这儿，他那双如寒冰一般的眼眸中浮现几分惘然，继续说道：“薛明章……朕当初想着他将来能接过宁珩之的首辅之位，可惜了。”</p>

曾敏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顾衡此举是受人指使？”</p>

“多半是胁迫，要么就是顾衡被人蛊惑失了判断。”</p>

姜尘表面上是在解释给他听，实则在梳理自己的思绪：“这件事闹得越大，反噬就会越狠，届时连朕也不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会影响到朝局的稳定。一旦往下查就会拔出萝卜带出泥，顾衡的下场自不必说，连薛明纶也会被殃及。或者说，幕后之人本就是冲着薛明纶而去。”</p>

曾敏恍然道：“原来如此，陛下，会不会是薛尚书得罪了什么人？”</p>

“他所处的位置注定会引来暗处的觊觎，若他垮台就等于斩掉宁珩之的一条臂膀，不过——”</p>

姜尘双眼微眯，缓缓道：“无论顾衡还是那个叫刘平顺的翰林院杂役，这两人都难当大任，用他们来谋局便是败笔。纵观此事始末，设局之人的手法很稚嫩，透着一股天真的意味，不像是欧阳晦或者沈望的风格，更像是朕那几个儿子会做出来的蠢事。”</p>

这下曾敏彻底不敢开口。</p>

涉及朝廷政事他还能插科打诨一二，但是只要和皇子们有关的话题，连宁珩之都会慎之又慎，更何况他这种天子家奴。</p>

姜尘倒也没有为难他，抬头看向天边的残阳，嘴角勾起一抹微讽的弧度。</p>